月色如练,映在皎洁的雪地上,带着几分凄冷。晗君站在雪地中,望着头顶的天空,默然祝祷。穹顶苍茫,星空无垠,这个地方就连天空都带着空寂和幽凉。她忽然有些思念长安,那一方小小的天际,就连星子都比这里要拥挤热闹一些。
明日就要大婚,可是她却平静地好像是别家之事一般。或许从一开始便是一种责任,并非两情相悦后的水到渠成。
此次的瞒天过海之计,便是双方促成的结果。可见窦慎并非庸碌之人,然而这样一份英明睿智,对她或许是一种幸运,对朝廷而言却并不一定是好事。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而她不过只是微末的存在。太皇太后让她只身来此,又能算一步什么样的棋呢?
命运从来不由人的意愿,她甚至在想,若是楚国没有反叛,她的人生又该是什么样?然而那些过往都成了枯骨,埋葬在长安的一缕残阳之中。
晗君看向了东南,朱雀七宿散发着晦暗的光芒,渺远无比。她默默地跪了下去,对着楚地的方向郑重下拜,向着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向着那些已经没有了记忆的亲族。此生至此,过往皆非,只有未来。
身后的侍从们在卫萱的带领下远远站着,没有人打扰这份安宁。
……
十月初四,大吉,宜嫁娶。
风雪已停,天朗气清,金城郡乐声阵阵,就连百姓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他们的将军在今日迎娶信陵公主,问听硕人其颀,想来宜室宜家。
凉州旧俗颇为繁冗,从日中至日旦,一套婚仪下来,重伤未愈的晗君已然体力难支。所幸窦慎家的宗庙在武威郡,倒省了这个环节。天色并未全暗下来,趁着空隙,卫萱悄悄给晗君递了一块饼。环顾四周,她附耳言道:“多少用些,身子要紧。”却只见晗君摇了摇头,障面扇后微露苍白容颜,她的声音里带着疲累和虚弱:“若被人发现,有失体统。”
自她苏醒过来,似乎更加沉默,一整日也没有说过半句话,像是带着重重心事一般。
又过了许久,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不知是谁叫走了卫萱。只听得脚步纷沓,隔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烛火燃起,亮如白昼,这样多蜡烛同时燃烧,即使在长安也是极为奢靡铺张的。太皇太后喜欢
让整个宫室都亮堂一些,也不过会多点几盏灯而已。凉州之富庶,显然超出了晗君的预料。
青庐外有歌声和欢笑声远远传来,她不由得放下障面扇,悄悄窥了一眼。帐内皆换成了陌生的面孔,让她隐隐不安。思忖片刻,也觉无用,便又去看其他地方。只见青色的帐子上绣着文王百子的图样,工艺繁复,像是花了许多心思。
不由得想起了宫中赵大家讲《诗》时说过的话:文王百子多福,是太姒不妒之故。女子四德:德容言功,不妒便是女德之首。她听得一知半解,却在不久后,从太皇太后那里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答案。太皇太后说,嫉妒不是失德,女子若陷入情爱,如何不妒。然而却也更不是美德,若是聪明颖悟,怎会因为嫉妒而乱了章法,让他人利用呢?
她低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此来凉州,只为消弭战火,何苦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方才他们告天地神明,起身时她忽然踉跄了一下,那双手本能地扶了一下,却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又放开了。喜服算不上厚,那一丝温度便残存在手臂上,似乎带着和善的态度。两个并不算熟识的人,一开始就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实在不算什么好事。她渴慕的是相敬如宾,只要对方恪守礼节,便不算差。
胡思乱想了许久,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垂目而望,一双玄色的靴子慢慢靠近,似乎是饮了酒,脚步有些虚浮。
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裙,再也装不出平静,心跳的如擂鼓一般。她怕被他听到,掩饰性地咳了几声。
“凉州不比长安,入了夜便有些寒冷。”窦慎的声音忽然就响在头顶之上,晗君不由得向后缩了一下。
然而又是一阵脚步,片刻后,帐中就只剩得他们二人。
他伸出手,将她的扇子移开,芙蓉秀面,二八韶华,他的妻子有着最夺目的容颜,也有着一个看上去足够高贵的身份。然而,她却只是垂着目,略显苍白的容颜上并没有如他期待的一般,红霞满面,娇羞含喜。
“婚事仓促,殿下可是觉得怠慢?”他在她身旁坐下,低声相问。
晗君勉强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那张数日前见过的容颜。本朝尚火德,以红色为尊,因此新婚夫妇皆着红衣。窦慎此时就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衣裳,内衬玄色,以素色的中单为底。相比那一日的无边英气,今夜的他是俊逸非凡的,凉州的风沙丝毫没有让他变得粗糙黝黑,反而肤色比长安少年还要白皙干净一些。
这样的一幅好相貌,当真会让人分寸大乱。她又低了头,将眼底的酸涩和慌乱都尽数掩了去。
“将军别来无恙。”她叹了口气,说。
“对啊,别来无恙。“他亦叹息了一声。
然后便是很久很久的沉默。能说什么呢?说起让两个人都尴尬的初遇,还是说起各有心思的如今。
秋风乍起,青庐毕竟在室外搭建,晗君觉得很冷,却只是咬唇,继续和他僵持。
“早就听闻信陵公主仪容端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当烛火轻微的爆了一下后,他终于开口。挑了挑唇,似乎在笑,似乎也没有。
“只是,”他忽然低了头,对着她道,“太过端重知礼,并非夫妻相处之道。”
她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感觉伤口忽然疼得厉害。
“如此,便是要让将军失望了。大郑重礼,受礼乐教化,非蛮夷之地可及。我身为公主,不敢丢了朝廷颜面。”
听她如此说,窦慎愣了片刻,却悄然弯起了唇角。
他忽然发现,这个表面上温柔如水的女子不仅仅聪慧通透,骨子里还藏着一个叛逆恣肆的灵魂。早听闻长乐宫的教养严苛,做好了面对一个一板一眼的妻子的准备,也对她的经历知晓甚深,想着她会是怯懦自卑的。不想,她不仅有谋略城府,还生着一张伶牙俐齿。这个发现,让他很愉快。
“窦某以为公主带着朝廷重任而来,必然要遵朝廷之托。若不能讨得夫君欢心,如何能当得起长安重任。更何况益州战事未明,我若反悔,你能奈我何?”窦慎存心逗她,装作轻浮地说道。
晗君抬头,看着烛火下这张轻慢的脸,一时有些愤懑。
他生的高大,此时俯身看着她,带着十足的压迫之感。晗君却迎上了他的目光,嘴唇绷起了一个冰凉的弧度。一个封疆重臣,传言中的杀伐果决的大将军竟然如此桀骜无礼,可见朝廷式微到何种境地。她忍下了反唇相讥的冲动,选择了顾全大局。毕竟他说得没有错,她的出嫁,不过是换得凉州出兵的筹码罢了。
窦慎看着她眸心破碎的光芒和渐渐黯然的神色,知道自己的玩笑有些过了,她当是自尊心极强的女子,以婚事为话题显然不合适。
于是装作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忽然道:“说了这么多,该口渴了吧,尝一尝我们凉州的酒,如何?”
晗君没有拒绝,任由窦慎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仿佛是赌气一般,沉默着端起了酒盏,一饮而尽。
窦慎看着她的动作,愣了一下,却没阻止。只见片刻后,她便开始重重的咳了起来,一时脸色通红,连眼睛都染上了绯色。
一面为她顺着气,一面笑道:“忘了说,我们凉州的酒烈的很,你怕是喝不了。”
晗君抬头,圆睁双目瞪着窦慎,却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一向沉得住气,却偏生遇到了克星。此时就这样控制不住情绪,连基本的仪态都荡然无存。强忍着委屈和怒气,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晗君偏过头去,不去理他。却见窦慎忽然伸手过来,晗君惊了一下,忙往后缩去。他却已经捉住了她的衣领。
“别动!”窦慎说道,倾身凑了过来,独属于他的青木香气忽然就包围了晗君,几分洁净,几分清苦。那一瞬,晗君的心又跳跃出不属于自己的节奏出来。
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甚至忘了要呼吸。
忽然一阵痛痒之感从肩上传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没来由的温柔:“伤口果然裂开了,是我疏忽了,你受了伤怎可饮酒!”
晗君咬唇,没接话,只别扭着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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