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离别之伤

晗君新婚已有数日,随行的官吏、儒生、百工和宫人都已安顿妥当,长安送嫁之人便再无理由多停留了。窦慎上奏朝廷,将益州的翁主等人交由周筠带回,由圣上发落。长安的回复很快到了金城郡,允了此事,但夜长梦多,命周筠不得耽搁,即刻返回。

窦慎又重新拨了一千部曲,护送周筠一行人返回长安,以备途中生乱。

周筠前来辞行时,晗君还未起身。他只好坐在堂中,望着门外发呆。

大雪初霁的庭中,几只鸟雀在雪地里啄食,不一会儿便发现无物可食,扑棱着翅膀毫不留恋的飞走了。偌大的庭院顿时有些空寂,除了数个低头不语的仆婢,站在那里如同石雕,再也没有半分生气。这个宅邸华美是华美,但这样寒冷荒凉,实在不是个好地方。此去往西,是否更加萧萧寂寥呢?晗君从小就在长安,不知能否受得了这里的气候和饮食,而窦慎显然不会将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之上。

接触数日,越发觉得顾虑重重。窦慎其人城府极深又野心勃勃,更可怕的是他手里兵马粮草充裕,能征善战者甚众,若有一日妄图染指中原,一时朝中竟无人可挡。确实需要一个人稳住凉州,只不该是晗君这样一个弱女子。将江山社稷系于一个女子之身,又要七尺男儿何用。

过往的日子太安闲,长安城的锦绣繁华迷了眼睛,于心有鸿鹄之志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思索间,人语细细传来,他寻声而望。回廊的尽头,窦慎与晗君并肩行来,窦慎不知说了句什么,只见晗君低首莞尔。她的快乐那样真实,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窦慎何德何能,不过是个冷血弑杀的粗鲁之人,就算生着一副好看的皮囊,也藏不住内心的狡诈和阴诡。晗君定然是被蒙蔽了,任她再聪慧到底也只有十六岁,窦慎年长她那么多,手段和心机都不是她可以抗衡的。

转眼他们已到了面前,晗君今日穿着一身浅青色忍冬纹的信期绣复衣,映着苍苍白雪,依旧是那个冰雪做骨,在水一方的佳人。

记得初见她时,她也穿着这样颜色的衣服,小小年纪跟在乳母身后,微垂着头,不言不语。那时他随着阿母进宫,第一次见到了别人口中的逆臣楚王之后。她不过六七岁,身量不高还有些瘦弱,可是那双眼睛却清亮的厉害,不经意抬眼之间,傲气又疏冷。很奇怪的人,带着说不出的冷漠但是却能表现出无比的顺从。

现在,她也穿着这样颜色的衣衫,很衬她白皙的肤色和冷艳的五官,然而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孤独站在长信宫外的女孩,她的身边站着新婚的丈夫,她眼里有了光芒。

这样灼人的光芒。

周筠上前,行礼如仪。他没有穿甲胄,依然是翩翩白衣,不染纤尘的样子。其实长安贵胄并不流行穿白衣,反而更喜欢花纹精美,色彩绚丽的绫罗。但是他幼年曾入道门中,所以便喜欢素服着身,倒尽是浊世佳公子之感。

晗君亦回礼,窦慎却只是拱了拱手,很有倨傲之态。

晗君只看了一眼,眼眸微转,上前一步道:“让周将军久等。”

周筠笑意温柔如春风:“没等多久,说起来也是我叨扰了。阿罗,我今日将动身返回长安,特地来向你道个别。”

窦慎面色微冷,却也不舒不怒,延请周筠坐了,便吩咐仆婢上茶。

“尚未用朝食,饮茶伤脾胃。”晗君说话一向是温柔和缓的调子,却让人不能反驳。窦慎愣了一下,便立刻对仆婢摆了摆手,让他们将茶盏撤去。侍候在侧的新管家钟鸿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素来桀骜果决的自家将军,又看了眼那个浅笑温和的新夫人,垂了首,等着主人家的下一步命令。

“周将军想必还未用朝食,若不嫌弃,一起用一些。事情再忙,也总不能饿着肚子。”晗君对钟鸿点了点头,示意上朝食。

见他这样说,窦慎虽有不悦,也客气了几句。周筠没有推辞,浅笑应了主人之邀。

朝食摆在了堂东的一处小阁之内,小炉里炉火正旺,室内和暖如春,映着外面的白雪青松,倒是一个十分宜人的所在。

“你若是喜欢,以后的朝食便在这里用。你怕冷,让管家再多添几个小炉。”窦慎低低吩咐,又指了指近处的一道羊蹄羹对侍立一边的仆婢道,“夫人不喜欢这个,以后不要准备。”

说完,却瞥见周筠唇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古怪笑容。

眸光一凉,窦慎直言不讳:“周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周筠摇头,却是不说,待用尽最后一口粥,用巾子拭干净口唇后,才道:“将军恕罪,我和晗君自幼受太皇太□□训,食不言寝不语……”

话没说完,已看到窦慎的面色如蒙霜雪,不由得心情大好,敛了敛衣袖,坐姿优雅。

然而却也只是刹那,窦慎已经恢复如常,笑声清朗:“原是我征战多年养得坏习气,实在比不上周将军这样的长安公子。锦绣堆里长大的人,自然要比我们这些边关卖命的粗人精细一些。却不知周将军此次随军出征,会不会不适应?毕竟军营里可没有精细的食物,甚至连细嚼慢咽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欺对方礼节不周,另一个反击对方吃不了苦。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晗君听着却也默然,只道二人过于孩子气。但显然是该她说话的时候了。

放下箸,她对周筠笑道:“周将军素怀报国之志,此次回长安,当有大功业。当年在长乐宫中时,多蒙将军照拂,阿罗一直视将军如阿兄一般。所以有几句话想要嘱咐将军。”

说这些话时,她并没有要避忌窦慎的意思。周筠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殿下但说无妨。”

晗君用帕子拭了拭唇,换了一个略显严肃的神情:“此次刘珩之乱,虽说是逆臣不念旧恩,犯上作乱之举,但究其原因还是朝廷不能相查之过。今上身边多佞臣,许多政令朝令夕改,难免失了朝廷威严。太皇太后如今年迈,很多时候见此也是力不从心。希望将军回去多扶助陛下,选拔贤臣,任用廉吏,劝阻陛下莫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阿罗知道这些话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句句肺腑之言。朝廷每次有事都以公主遣嫁,就能保证天下长安吗?”

一番话说完,窦慎和周筠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她的话,句句真挚,字字伤心,有些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由她说出来,就多了几分入骨的无奈和悲凉。

窦慎拍了拍晗君的手,目光又落向了沉默不语的周筠,不再说话。她以妙龄嫁到凉州这样的边远之地,以一介柔弱之躯投身于这样的虎狼险地,怎么可能不委屈呢?而他娶了她,自然答允解朝廷燃眉之急,可是天下处处危机,他并不可能再去顾念。她的价值,何其卑微。

周筠半晌才叹息了一声,目光中有不甘,有失落,有悲凉。他站起身,对晗君长揖一礼,更无多言。

转身离开,背影却多了几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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