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斩断一个还算不错的后路,对一直孤立无援的自己而言,着实残忍。但是晗君没有丧失理智,这件事就算自己不做,别人也会替自己做。那时候的自己,该有多被动。
太皇太后的接下来的态度,再次证明了晗君的判断是准确的。她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晗君上前去。宫婢铺好了茵席于太皇太后身侧,晗君除了鞋袜,上前恭顺地坐了下来。案上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蒲桃,太皇太后指着笑道:“快尝尝,这是安远侯遣人快马送来的,味道着实不错。”
却听得大长公主笑着打趣:“西域产的蒲桃对于咱们来说却是个稀罕物,可是晗君是要嫁去凉州的,到时候近水楼台,还愁吃不到么?”
晗君垂了头,勉强笑了一下,仿佛只是少女的腼腆态度,脸色却只有苍白。拈了一颗在手上,刚刚剥开了外皮,汁液便流在了指上,很快便是粘腻的触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便不再去吃。
太皇太后指着她,对大长公主道:“阿罗这个孩子最是乖巧的,有时候懂事的让人心疼。我是舍不得她远嫁,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皇兄留下的公主不少,但无论样貌还是性情,竟没有一个比得上阿罗的,窦家毕竟是咱们依仗的重臣,自然要去一个可以匹配的良偶才合适。”
大长公主点头称是,又道:“说起来,八年前我也是见过一次这位安远侯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郎,跟着他父亲来朝觐。相貌是一等一的出众,性子也持重,虽然不爱笑,但看着就是个有韬略的。”
太皇太后也来了兴致,斜斜地倚在凭几上,补充道:“窦显桀骜不驯,但这个儿子却是个沉稳知礼的。上次来长安朝觐,一言一行都稳妥的很。我早就想嫁个公主给他,却不想窦显临死前已给儿子安排好了亲事,我还觉得遗憾。不过事实难料,新妇嫁过去两年便殁了,这才能有阿罗和他的缘法。”
这便是皇家的尊严,就算只是用她去换兵马这样不堪的事情,也总能有冠冕堂皇的说辞,好像她去凉州是皇家赐婚的体面,竟然比当年和亲匈奴的公主们还多了几分排场。晗君听得有些意兴阑珊,还只能强撑着精神,装作自己深受皇恩。
夜已经深了,秋风吹动着殿里的帷幔,舞出了奇特的姿势。晗君隔着烛火明灭,被浅青色的帐幔吸引住了眼球。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随风而动的帐子一样,被动的摇曳出不同的姿态,无奈又心酸。
“光顾着说话,倒忘了一件事。咱们陛下最喜欢吃这个,阿罗,你明日一早便替哀家去未央宫送一趟,可好?”太皇太后忽然吩咐。她以往也被指派去其他宫中办事,未央宫却去的少,不疑有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让宦者给你安排车马,早去早回。”太皇太后又嘱咐了这样一句,显出了疲惫的样子。
晗君便叩拜而退,不再多留。
杳长的宫道,昏黄的宫灯,还有比来时还要大一些的风。晗君的衣袂被吹起,微觉得寒凉。手上仍有粘意,她迫不及待要去浣手,便加快了几分脚步。身后的宫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转眼便到了自己所住的琼琚阁。其实这琼琚阁也是长信殿的一处偏殿,只不过稍微有些路程,晗君不想多走,才舍了蜿蜒曲折的回廊,走了个近道。
忽然从阴影处走出了个人,挡在了面前,她惊了一跳,方看清是周筠。他已经换下了甲胄,当是下了值。素纱中单,月白直裾,外面罩着一件素色的袍子,显得越发眉目清朗,温润秀雅。
晗君慌忙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宫人们,见他们都垂着头,才舒了口气。
“周将军……”晗君以为他是来追问今日之事,毕竟那样的决绝姿态,的确伤了他的面子。然而话还没说出,就听得周筠道:“阿罗,你的处境我知道,今日是我冒昧,让你为难了。来找你不过就是想说一句话,你等着我,我总会想办法,不让你去凉州。”
晗君垂目,站出了贞静婉顺的姿态,话却说得简单凉薄:“将军当知此事再难转圜,又何必多此一举。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请你再莫要再说此事,省得大家都难堪。”
周筠语噎,看着晗君冷若冰霜的一张脸,觉得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她。以往的她是温和谦恭的,是乖巧懂事的,却不想还有这样倔强伶俐的一面。一时有些尴尬,脸色微红,讷讷道:“是我妄言了。不过阿罗,就算是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下那个火坑呢?”
无论心里有多苦涩,当晗君看到他这样歉疚的模样,还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有那样出众的容貌和家世,又有长公主无微不至的关爱和保护,人生一向是平安喜乐的。没有挫折的人生,自然会以为世间万事都能顺心如意,哪里会接受眼前的求而不得呢?而她不同,从小便习惯了失去,也学会了挣扎求存的道理,所谓的温顺,所谓的乖巧,所谓的聪慧都是她的铠甲,将她保护起来,抵抗一切风霜刀剑。
虽说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晗君还是很感激他。他那样善良,愿意给她许诺一个前程,虽然那个前程有些无望。
她牵起唇,微笑,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冷硬:“将军今日之恩,阿罗铭记于心。只是福祸未定,前途谁又可知。就算一直待在长安,又能保证一生顺遂吗?”
“阿罗又怎知不会呢?”周筠有些失望,他明白晗君的难处,却也伤心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自己,“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若是你肯嫁我为妻,该有多好。咱们琴瑟相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受委屈。我知道你为难,可若你肯自己争取,也未必不会有一点希望。”
晗君摇头:“你我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当知她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更改的,何况是结亲凉州这样的大事。将军,你说得对,若是嫁给你,我可能此生都会顺遂喜乐。可是这件事,太皇太后不会同意,长主不会同意,我自己也未曾想过。你我之间有兄妹之谊,却不一定要有儿女之情。如今木已成舟,再去纠结,并无益处。”
明明是个妍媚的女子,偏偏最会伤人。周筠只觉得胸口憋闷,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无心于我,不肯嫁,那么去凉州呢?窦慎素有狠戾跋扈之名,你去了可会受委屈,为什么又心甘情愿去呢?”
晗君看向别处,眼中如有秋露闪烁:“有些事情正是因为不可知,才让人心有侥幸,不是么?凉州天遥路远,或许是另一方天地。”
周筠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小一处长大的姑娘。他还是不了解她,只看到她的柔弱,看不到她的坚韧,只看到她的乖巧,却看不到她的倔强。她谨小慎微习惯了,原来心里有这样的主见。
叹了口气,他深深看了一眼晗君,转头离开,背影的落寞显而易见。
晗君的眼睛有些酸涩,抬头看了看天空,独属于长乐宫的,没有星星的天空。在这里待了十年,仿佛每一处宫道,每一面宫墙,每一盏宫灯都印刻在心上,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什么也记不住了。
过了许久,一件衣裳披在了身上,晗君回头,见到了一张温柔的笑脸。一张清秀的鹅蛋脸,一双清亮如露的眼睛,一侧唇角生着浅浅的梨涡,漫不经心的一笑便有十分亲近温和之感。
晗君想起,她叫卫萱,是太皇太后指派给自己随嫁到凉州的女官。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能让太皇太后青眼有加,想必有许多过人之处。这样的人用好了便多有助益,用不好就是身边最大的威胁。
“公主,别受了凉,快些回去吧!”她的声音很温柔,笑了笑,眉眼弯弯。
“方才的话,一定让他伤心了……”晗君像是自语,又像是对着卫萱诉说。
“长痛不如短痛,公主是为将军好。如此苦心,将军终有一日会明白。”卫萱声音低低的,却让晗君觉得熨帖。
“明日为何要去未央宫?”晗君忽然问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是对方显然听懂了意思。只见卫萱一笑,缓缓道:“公主出降,终是要陛下点头答应的,只是陛下的想法,太皇太后也有些好奇……”她不再多言,只看着晗君,“陛下毕竟不同于周将军,他若是想留公主,太皇太后多半也会很为难。”
晗君忽然也笑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萱,多谢你提醒。”这个称呼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卫萱低首莞尔,晗君抬目恻然。
1.蒲桃就是葡萄,西域顺着丝路传入了中原
2.男主的确比女主大10岁,而且那个年岁没有娶过亲也不正常。因为不是爽文人设,按照历史的角度,和亲的公主能够嫁给一个头婚的,英俊的,对女主一见钟情,一世一双人的几率太低,也太假了。因为有不完美,所以才会显得男女主的品质更加难能可贵,一起经历很多后的爱情,才会更加深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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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过往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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