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无边无际,好似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永远只有她一个人。晗君自弃的想,即使是在梦里,她都是孤单的。以往她不会放任这样的情绪蔓延,但是经历了生死危局后,还是觉得疲倦,觉得伤情。卷在旋涡中的身不由己,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但是从出生起,一切都没有选择。
一次又一次地遭遇危局,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时乖运蹇。
晗君知道自己已经醒了过来,一摇一晃间她嗅到了熟悉的青木气息。有人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摩挲着想要给她温暖。她想说不用,因为她的手脚从小就暖不热。他派了影卫在自己身边,想是已经知道她会面对的危险有多少。她不能怪他,只能感激,至少她还活着。
很想睁开双眼,扑在他怀中哭一场,像所有受了委屈的女子一样,但她没有这样的习惯。
她其实怕死的厉害,却总做出些不怕死的事情。
有人说过,她的祖父楚王刘禹大半辈子都在追求长生之境,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方士,炼丹求药,几近痴迷。她以为自己会不同于整个楚王室的汲汲营营,却原来连怕死的这一点都如此相像无比。
左摇右晃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疼,骨头就像是要断了一样。
轻哼了一声,她在属于窦慎的气息中睁开了眼睛。马车的空间有些窄仄,他将她揽在怀中,以一种十分亲密的姿态。一束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眉眼之间,晗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紧抿的唇透出一丝冰凉的怒意。
见她醒来,那下拉的唇角弯起了一个鲜明的弧度,显得十分喜悦。隔着坚硬冰凉的铠甲,窦慎将晗君搂得紧了些,有种失而复得的心疼和庆幸。
“阿罗,你可算醒了。”他一面说,一面用略显粗粝的大掌去抚摸晗君的脸。她的脸色那样苍白,像是比月前又瘦了许多。
他是心疼她的吧,晗君看着窦慎微垂的眼睛,默然地想。浓密的睫毛下,是泛着青色的阴影,他一定来得很匆忙,不然这样讲究到骨子里的人为什么发髻这样凌乱,染着血迹的衣裳都还没有来得及换下。
“临冰,你怎么会在这里?”晗君说出这句话时,仍旧遮掩着自己的脆弱,但是迅速在眸中聚拢的泪水却让她的恐惧暴露无遗。她那样坚强的女子,该是受了多大的惊吓才能说出这样的话,露出这样的表情。
窦慎觉得心口那处绞痛不已,带着自责和愤怒的情绪充斥着他的整个身体,蔓延于每一处血液。不由得将晗君抱得更紧,用大掌贴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拍着,安慰道:“不怕,我就在这里,你不会再有危险。”
晗君有些心虚,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窦慎回答:“原本是想回金城的,但已经快要到武威了,你的身子要紧。咱们见过祖母,略住些时日再说。”
晗君默然点头,便不再说话。从他的怀中起身,掀起一处帘角,只是望着外面变换的风景发呆。
“你为何不等我,非要独自前往武威?”窦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蕴着薄薄的怒气。晗君咬了咬唇,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无法逃避。唯有拿出已经想好的说辞:“是祖母亲自派人来请,我如何能拒绝。更何况卓母说,你亦是同意了的。”
窦慎发笑:“我既然说好让你留在金城,如何会轻易变卦。更何况,你哪里是如此亲信他人的人。”
晗君转过脸,应对的从容:“你只说要防着岑夫人,何时告诉过我要防着祖母?我已经确认过了,卓母是你阿父的乳母,德高望重,这才跟着她走的。”
窦慎无言以对,但听她言语间有了误会,便解释:“这次的刺客绝非祖母所派,这点你大可放心。祖母为人虽然刚烈执拗,却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此事背后怕是另有玄机,待我查清楚,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晗君听她说邓氏刚烈执拗,恰好与太皇太后的形容无比契合。她说:“这么多年没有见,也不知阿容的性子是否还那般执拗倔强。她深恨于我,但并不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阿罗,你诚心孝顺她,她必会疼爱你。可是切记,万不可在她面前说我的好话,就算她辱骂诅咒于我,你也权当没有听到。记住了么?”
晗君渐渐理清了这件事情,邓氏不顾窦慎的意思,要求她去武威,或许是处于对太皇太后的厌恶,对她有所为难苛责。但是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准备趁机杀了她,行嫁祸之事。此计算不上高明,却实在阴狠,她能侥幸逃脱实属不易。
窦慎将晗君的手笼在掌心里,想让她感觉到来自于自己身上切实的温度,足以融冰化雪的炙热温度。
马车继续西行,到了武威城,已是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无尽的雪原之上,闪烁着灿灿金光,灼得人睁不开眼睛。远处连绵的山峦如同屏障,拱卫着这一处高大威仪的城阙,让人不由想起了它名字的由来。武功安远,威震西疆,这里的威仪万千,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字。
晗君想起了大郑的先祖,他们策马西至,从匈奴人的手中夺得了这片土地,打通了中原和西域的咽喉。军威煊赫,气势如虹,自此商贸往来不断,中原也获得了一片安宁祥和气象。为了防止匈奴南下,先祖派了窦氏镇守此地,距今已有百年。窦家在这片土地上积蓄着力量,扩充着实力,不仅让匈奴人望而却步,也开始让朝廷忧惧。之前有几个天子想要削弱凉州势力,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非但如此,随着朝廷的式微,凉州的声望愈重,势力越显,如今已是心腹之患。
绿洲千里,沃野茫茫,黎民富庶,犹胜中原。这样的情况,最易滋长不臣之心。积淀了百年的忠心总会用尽,挥鞭东至仿佛只是旦夕之事。而那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惨剧又会重现。
晗君看着宏阔的城墙,一时有些茫然。她想,但愿这只是她的胡思乱想,那一日一定不会来。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辉煌属于先祖,是大郑最强盛时的光辉。但是日薄西山的现实,却将一切都压在了她一个弱女子身上,一个被灭了整个家族的楚国余孽,一个养在长乐宫多年的大郑公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到了这样一个矛盾的位置上,只知道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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