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现在是夫人管账。”徐老爷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又看向如玉:“我也身体不好,多亏如玉在我身边协助我管家,近几个月我看她管得很有头里,还把家里花园各处承包给下人婆子,给家里每个月多添了20两银子的进项,还少了不少菜蔬鱼肉的花销,家里下人也都宾服,更是全权交给了她。”
徐如玉走出来,道:“账上也没多少钱了,今年庄子的获利得等9月份才能到,现今铺子也少了几家,每个月的获利也不多,但是全家上下每个月的开销却不见减少。账上等下个月也只有50两吧。”
“50两?我们可是差300两啊,只能大家每个人都想想办法了,先把眼前度过去再说,算我借的吧。”徐老爷发话了。
徐老爷都发话了,一家人碰上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每个人出一些,徐槐作为大哥,家里又给他捐了县太爷,自愿出50两。
徐如蕙撇清道:“我可没钱,每个月就2两银子的月例,我的脂粉钱有时候还不够呢。”
剩下所有人也都沉默了,互相看看,都不发一言。
徐如玉打破安静:“我出50两。”
不高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嫡母王夫人、吴姨娘、小妹、大哥亲娘郭姨娘、大哥、大哥媳妇金孝、尤其是徐如蕙,恨地死死掐着手帕,手指都掐青了。
同为女儿,她刚说了不交,徐如玉还是妹妹就直接交50两!和大哥的一样!这不是啪啪打她的脸吗?!大哥交是理所当然,当初捐官娶媳妇,花了家里无数银子,她徐如玉凑什么鬼!
“还是如玉懂事,从小就懂事,爹也是很后悔没听你的,把家里安排好,哎,这都是你辛苦刺绣攒下的吧。算是爹借你的,等过了秋天庄子的获利下来,就还你。”徐老爷感慨着,皱纹围绕的眼睛里是浓浓的感情,包含着心疼、感激……
徐如玉微笑着:“先去应急吧。”
无论旁人怎么看,爹爹可能办事上欠妥,人也没那么聪明,有很多缺点,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他对女儿的爱。
当初全家都指责她年幼拦阻府尹,把赖小娘杀害她母亲的事捅出去,是父亲一锤定音说是赖小娘自作自受,不准任何人再指责徐如玉,她才有了片刻喘息空间。
算来算去,还差150两银子。只能下午把江家姑母也请了过来。
房间内,徐老爷腆着老脸,和这个嫁到江家、越过越鼎盛的姐姐说了前后。
“150两银子没有问题,我可以拿出来。”只听得这一句话,徐老爷的心才落到了肚子里,长出一口气。老父亲这场丧事让他办得,险些下不来脸。
“只是,”江夫人迟疑着,眼睛里绽着明亮的光,显然这后面才是重头戏。
徐老爷抬起头。
“把彬哥儿和如玉的亲事换成如蕙。彬哥儿也是同意的。……”江夫人说了出来。
“这怎么能?如玉多么好的孩子,因为我急着用钱,她还出了50两银子,再说如蕙是要许给王家的啊,说好了。”徐老爷急了,怎么突然牵扯到如玉的亲事。
“王家急着冲喜,随便嫁哪个都行,况且他们一开始看好的就是如玉。而且,这个事我刚听也一惊,是彬哥儿自己主动和我提的,孩子长大了,和外面接触的多了,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不是光有儿女情长就可以了,而是要靠钱,靠权,阿弟啊,你现在不就是因为这区区150两在苦苦想办法吗?”
江夫人长出一口气,正身危坐,“其实难得的是彬哥儿自己想明白了,醒悟地早。换成如蕙,徐家和王家还是不变的姻亲关系,怕什么。”
徐老爷叹一口气,脑海里出现如玉这孩子的小脸儿,平时勤快乐呵,她知道了心里不知会怎样?
“你也知道的,彬哥儿决定娶如蕙了,你当爹的就算强把如玉嫁过去,他又怎能待她好?”
“彬哥儿不是一直只和如玉好吗?两个人打小就能玩到一块儿,什么时候看上如蕙了?”徐老爷不得其解。
江夫人决定解惑:“是如蕙的舅舅,这次丧事你也看到了,穿着太子赐的蟒袍,现在朝中的人争相巴结,如果将来太子继立大统,那彬哥儿跟着这舅舅,前程也绝对小不了。”
这种可能在徐老爷的脑海里闪过,但是他并未觉得能这么现实,直到姐姐说出来,才让这血淋淋的现实被印证。
“那150两以后也不用还了,就当提前给如蕙下定了,居丧结束后还有更多的下定礼。阿弟,你以后也经点心,不要再办糊涂事儿了。”说完,江夫人就走了。
碧纱橱内,徐如玉正和小丫头小红就着天光刺绣。
旁边,丫鬟桃红揭开火盆上面镂空的铜罩,用小锹又铲了一些炭,归置整齐,又加了一个梅香饼子,盖上铜罩。不一会儿,屋内便飘出一股梅花的冷香味儿,温润如春。
小红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玉姐姐,时间不早了,那接下来的我回去绣。”
“嗯,等等。”返身从里间屋里取出一个手绢,解开手绢是一些碎银子,“这是这段时间你的酬劳。”
小红眼睛顿时绽出了光,又一面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啊,玉姐姐,我平时来找你学刺绣,你都耐心地教我,我能帮你点儿简单的刺绣活儿也是应该的。”
“说什么呢,做那么多,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徐如玉要塞给她。
“不行,我要拿也只拿一些,这么多我不要。”说着推拒着。
“没事,接下来好好做,还有更多拿呢,傅爷那边的商行说我们的刺绣卖得很好呢。你家也不富裕,还有小福呢,给小福买糖吃。”如玉把手绢强塞到她手里。
小红只好收下,眼睛里满是感激:“嗯嗯,姐姐,以后打底的刺绣都让我来绣,你也节省下眼睛,我小呢,眼睛坏不了。”
“嗯。”
徐如玉送走小红,小红是厨房管事赵世家的的小女儿,没留头的时候就在厨房帮忙,现在是王夫人屋里的三等丫头,平时管些扫洒之类,有时间的时候就过来找徐如玉学一会儿刺绣,也帮着做一些简单的刺绣工作。
“别看小红家还是家里的厨房管事,因为孩子太多了,我听小红说有时候饭都吃不饱呢。小红昨天里还说小福嚷着1个月没吃肉了,要吃肉呢。这回,小阿福有肉吃了。”桃红打趣着。
如玉也微笑着,两人边绣边聊。
“姑娘,你知道外面最近议论的是什么吗?”
“什么?自从办完祖父的葬礼,我都赶着刺绣,哎,好久没出门了。”徐如玉手下不停,正就着打的底痕,把草书的流畅用绣针绣出来。
“就是咱们府后面住的王姨表哥,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栽倒在泥地里,哎。现在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了。哎,你说他,身子不好,还何苦硬不要别人的搀扶,自己去上香。”桃红惋惜着,“不过,他长得真好看啊。”
手下的银针顿了顿,如玉想起了那天葬礼上见过的姨哥,还有姨哥瞬息间,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的时候。
不得不赞同桃红这最后一句话。凭良心说,姑表哥虽然身量高大,玉树临风,但是如果论及眉眼俊朗,却是不及姨表哥的。
这时候,外面小院里有人拍门。婆子应声出来给开了门。
小红进来,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这大晚上又来?是白天拉了什么么?”桃红道。
小红却一脸焦急的红晕:“玉姐姐,我娘今天晌午在老爷书房那儿伺候茶水,听见,听见姑奶奶过来和老爷说,要把你换成大小姐和江家结亲。所以我听说了就赶紧来告诉你。”
什么?心里顿时如同坠了一个千两的秤砣,直把她拖往无底的深渊。
可是望着小红认真的小脸,回想前几天葬礼上江彬的种种心不在焉,一种不祥的直觉在心底里升起。
还要娶徐如蕙?那个仇人之女,为什么娶她?
“说是,大小姐的舅舅将来对表少爷的前途更好。”小红担心地觑着她的玉姐姐。
腿不知怎么,突然一软,如玉差点跌倒,幸亏桃红及时馋住了她。
心底里有很多排斥的声音在叫嚣:
爹爹还没和她说,说不定爹爹不同意呢,说不定这一切是假的呢,赵世家的听错了,表哥是被逼的?表哥不会同意的……
“还说,这是表少爷自己提出来的。”赵小红想到了就补充道。
她只能找一把椅子先坐下来,这样软掉的双腿才不会失态。
她平常就总是听江彬讲他的那些见闻,哪个侍郎之子娶了哪个翰林之女,哪个寺卿的儿子娶了个喜欢的贫穷女子,后面又休妻,再娶门当户对的小姐。
字字句句凸显联姻对于男人的重要性。
而且近段时间内,他对她确实并不像往常那般主动,频繁走动了。
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如玉侧躺着,眼泪夺眶而出,汩汩的温热泪水横流,仿佛源源不断的溪水,隐入乌黑的鬓发消失了。
她很努力,也很善良,可老天为何如此待我?家里面无依无靠,从小失去亲娘,每个人都是笑面虎,父亲又总是办一些糊涂事,母亲也三不管懒散着过日子。还有一个毒蛇般的徐如蕙的舅舅,总是扬言杀了她给亲姐报仇。
当初江彬表明心意的时候,她正值豆蔻,仿佛阴沉的天气射进一道暖阳,她下定决心一定会好好努力。扬州城有一位扬名天下的绣娘,绣的花鸟清丽无双,配以流畅行书,时人争相购买。只是早早去世了。她下决心要成为那样甚至超越那样的人。
那样,站在江彬的旁边,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光。
可是表哥听说,只是呵地笑出了声,你刺绣赚个零用钱就好了,那么厉害的绣娘是谁都能当得的吗。
现在她又恢复了孑然一身,本来也没有谁能依靠,本来就是一种可以依靠的镜花水月,梦碎了,早点清醒也好。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深闭眼,转身,泪隐入枕巾,只剩一片洇湿的冰凉,比窗外的数九寒天更冷,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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