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

“朱家失窃案惊动府衙,上头派人下来查办,你瞧着如何?”

“如何,既来了人,兄弟们乐得轻松。对了,来的这位姓赵,莫非真是宗室子弟?听封县尉口气,这位日后许将入主扬州府。”

“低声些……官员任免之事同你我什么相干,索性装作不知的好——论起来,扬州府这些年,是贬斥的贬斥,丁忧的丁忧,告病的告病……接连数人竟无一人满任,依我说很该寻个命格贵重些的,如此方才压得住……听闻这位赵大人十八岁入仕开封府,断案的一把好手,金枝玉叶且又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噫,金枝玉叶算得了什么稀罕物,咱们县衙不也有一位李县主?”

“你个泼皮,声气只管再高些,叫人听见了好撕烂你的嘴!”

“多谢老兄提醒,哈哈——”

二人小解完毕,一壁走路一壁说笑,浑然未察隔墙有耳,让人听个正着。

这人原本立在墙根下的阴影里头,一身捕快服色,挎着柄腰刀,通身打扮同那二人相仿,待二人走得远了,这才懒洋洋踱步到日头底下,仿佛并没有偷听壁脚这回事。

观其一副卖相甚是清俊,再细瞧——咦,原来是位女郎!

说巧不巧,这正是方才二人言谈中提到的“李县主”。

李青芸,李唐皇室后裔,祖上昔年先遭人猜忌流放,后趁改朝换代天下大乱之际,辗转流落到了此地。其父早逝,其母独力抚养她姊妹三个,李青芸自排行居中。亦文亦武酷肖其父,风雷性情源自其母。家中无男丁,为支撑门户,因此才做了捕快。

小地方人多口杂相互间知道根底,又见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做了捕快的营生,一来二去地,那等好事之徒便编排出个诨名“李县主”来。

此号分明有嘲讽之意,这李青芸听了却暗自勉励——

“莫说县主,便是郡主、公主……女亲王,我也做得!”

江南物阜民丰,本地几户常年经商财帛充盈的人家,赛着修建高屋广厦,以此宣示家族兴旺发达,因而虽是县城,数间阔大宅院绵延相接,气象不同一般。

时值仲春,风中尚且存了几缕寒意,一名闺中少女此刻正背对门口,斜倚绣楼临街的窗扉朝外眺望。

春衫质料轻软,贴着单薄的脊背,衬得那身形格外弱柳扶风、惹人怜爱。见状,女使进屋子开箱翻出件斗篷来为之披上,口中轻声慢语:“天道冷热不定,姑娘仔细着凉。”见她家姑娘一声不响,只得暗自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这少女姓朱闺名锦年,原是朱家二房的独生女儿,奈何父母早逝,由伯父代为抚养至今。幸得伯父伯母二老视如己出,素日里锦衣玉食不说,而今更是出落得人材出众……

千好万好,只一样,姑娘的婚事上头千万莫要再生出什么枝节才好。门外候着的一名女使,面上瞧着年资深厚颇有历练,心中兀自作如是想。

这时,一个婆子匆匆上前来传话:“那姓李的女官爷方才来过了。”

这些天同官府交关初具心得,那年长女使不免出言相询:“单她一人?来做什么?”

“单她一人。”婆子陡然话风一转,“不过,下回便未必了。听闻扬州府派人下来督办案子,李捕快特地上门知会一声,教姑娘好有个准备,说是就在这两日,必得要见外客。”

那女使听罢,移步入内禀报,不久只听屋中远远传来朱锦年略微有些沙哑的声口——“知道了,先下去吧。小玉,下回记得留李捕快吃盏茶,多亏了她热心帮忙。”

婆子急忙陪笑:“姑娘放心,已答谢了五百钱与女官爷。老爷既吩咐过,教姑娘只管好生将养,轻易不叫琐事烦扰,我们底下的人无有不尽心的。”

听着屋中没了回音,婆子情知已默许,朝那小玉点一点头,转身自去了。

天色初暗,內帷遭窃;窃贼自窗口逃逸,却浑然不知当初如何能够避人耳目登堂入室;唯恐有损女眷名节,失主朱家千叮万嘱个中细节不可外扬……

依本朝律例,盗窃原非小罪。本案除却大量财物失窃之余更加涉及风化,劳动府衙亲自过问也无需大惊小怪。

掩上卷宗,赵暄惟愿早日破案在此地无需盘桓太久。至于卷宗上头几处意味不明的地方,不好轻易断言,只待亲临案发现场,再细细问过朱家姑娘后,才能够清楚明白。

此外,还有知县指派过来襄助查案,听闻诨名“李县主”的那名女捕快——这县中地方不大,人物却是各式各样、千奇百怪。

烛光忽然暗了一暗,原来是只飞蛾奋不顾身扑上烛火,登时一股子烧糊的气味弥漫四散开来。抄起剪子,赵暄将那飞蛾自蜡油中挑起,孰料这虫子翅膀烧糊掉一角,居然也能够斜斜扑扇着,一路飞出窗外去了。

烛光里头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恍然出了神。

自获悉家中出了大事,朱庆余草草安排好一干事宜,由扬州火速赶回。

这个侄女虽说双亲缘薄,却也是从小娇生惯养,延请了有名的西席连同针线嬷嬷一路悉心教导着过来的,加之日渐出落得聪颖貌美、温柔娴静,及笄前便已声名在外。

近年上门求亲者是络绎不绝,最后由朱庆余做主,千挑万选定下了扬州的叶士谦,此人不光人品出众、家财万贯更兼有个功名在身。如此良缘原本人人无不称羡,谁知道眼见着好事将近之际,竟无端招来个胆大包天的偷儿。

想是闺阁女子名节宝贵,纵然富甲一方见惯风浪,谈起失窃当日种种朱庆余言辞间格外谨慎。朱家大娘子,则始终一旁危襟正坐惜字如金。

整盏茶的功夫,都用于听朱老爷诉苦,赵暄以为该是时候进入正题了,于是清一清嗓子,开口发话:“听完朱员外一席话,令赵某深感持家不易。员外常年在外奔波操劳,偌大座宅院,府上女眷众多且财物丰厚,怎地不请几个护院看顾看顾?”

朱庆余又叹气:“大人有所不知,我家锦丫头的几个兄弟不巧出门在外,齿序相邻的姊妹亦才出阁不久,实则这园子近来才变得冷清。请护院说来轻巧,实则一时三刻间,若非知根知底,一不小心只怕反倒要引狼入室。小老自恃门户森严,高墙深院,外客生人尚且极易迷路,料谁也不敢擅闯,因而心下不免存着侥幸。

“谁知这世上果真有贼人如此胆大包天,偏偏不巧又闯入了锦丫头闺房。可怜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哪里见过这番阵仗,一时不免乱了方寸,末了大声呼救虽吓跑了贼人,却也惊动了街坊四邻……兄弟临终前托孤于我,如今闹出了这样事端,教小老心中实在愧疚难安。”

“是了。”进门伊始一言不发的李青芸这时突然开口,“小人自小便听闻朱家兄友弟恭,堪称当世表率。”

赵暄飞眼一记,想要劝这人废话少说。谁知道她浑然未觉,继续发问道:“失窃财物之中,除去先前说的银票、首饰等物,不知后头又发现旁的什么不曾?”

“这……”朱庆余微微一愣,“还须劳动大人亲口问一问锦丫头的好。当日贼人走脱后,我命她屋里的女使细细清点过。失物清单先前已呈交县衙,想来赵大人已然过目。此外小老已命人去金银铺取来失窃的首饰样子,兼赶制图画,印了不下百八十份,明日一早便能呈递大人案头。”

赵暄暗暗点头,这朱员外不愧为生意场上的老手,灵活机变,触类旁通。循例问过一番后,见李青芸转头望来,知她已无甚可问,微微欠身道:“卷宗虽已瞧过,眼下还有少许事项未明,须得亲眼瞧过闹贼那间屋子再做计较。”

朱庆余忙起身,躬身作揖:“家侄早已恭候多时,大人请——”

朱庆余亲自引路,赵、李二人紧随其后,三人一路穿过曲折迂回的抄手游廊、花团锦簇的园子、巧夺天工的水榭凉亭……行至内院西北角处,只见这里竖着座独门独户的绣楼,白晃晃的大日头底下,颇为引人瞩目。

记得朱家大门面朝西市而开,也即是说,朱姑娘闺房的窗子,合该正对着这西市大街。这也寻常,大户人家的闺秀鲜少出门,推开窗子即见街景不失为打发无聊闺阁日子的一样好消遣。

得知今日官府要来人,朱锦年早早梳妆打扮好,端坐屋中静候——未出阁的女儿家本不便见外男,只横竖已闹出疑似采花贼的传闻,见与不见又有多少分别?

话虽如此,此刻一条丝帕叫她紧紧攥在手心,不觉间沁出许多汗来。

“姑娘,贵客到了。”女使小玉上前通禀,说话间打起帘子,微微躬身,一双皂靴随即落入屋中人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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