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

“你瞧着如何?”

回到县衙至眼下,赵暄始终在翻来覆去地瞧那抹胸样子,那抹胸上头绣着彩蝶穿花的花样,其中一朵花儿细瞧原来是个篆体的“锦”字,想来朱姑娘的私物上头免不了都有这个暗记了。除此之外,赵暄着实想不明白这劳什子究竟何处值得偷儿惦记——既同为女子,不若问一问李青芸的好。

手上忙于归档卷宗,李青芸是头也不抬:“小人已然瞧过了,那抹胸样子寻常得很,真论起来,无非是质料考究些,抑或说值钱些罢了。”

“区区一件抹胸罢了,且又是换洗过的,饶是质料再如何讲究又能换得了几个钱?”赵暄对此说并不以为然。

“大人错了——”李青芸蓦地停了手,压低声气,状极神秘,“大人难道不曾听说过么,现如今有那等荒唐好色之人,惯常使出一种下流手段——论起来无非偷盗二字,盗取的却并非什么财物,却是妇人家的贴身衣衫。”

嚯,这李青芸知道的不少。

再一本正经,此时赵暄亦忍不住弯了嘴角:“是有这号人物这等手段没错,只那贼横竖已开箱倒柜取了财物,为何不索性顺手多取两件贴身衣衫,譬如锦……抑或旁的什么?”

“大人——”赵暄生生咽下后头几个字,然而为时已晚,李青芸猜得出那多半为“锦裆”二字,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纵是办案偶尔也须得避一避嫌的好,何况目前为止同他两个尚不十分熟稔,言谈间这样口无遮拦地,貌似有些不大成体统。

旋即心中又疑惑,而今这是怎么了,我这样一个泼皮直肠子,竟也论起“体统”来了。

“咳、咳。”赵暄话虽咽了回去,犹嫌不妥,借清嗓子之机忙换个话头,“那么除此之外,究竟还有什么非偷它不可的道理?”

这抹胸究竟是叫盗贼顺手牵了羊了,还是另有缘故?抛开那偷取妇人贴身衣物的下流癖好不说,左思右想,李青芸所能想到的至多也不过就是拿来打捆包袱装一装贼赃罢了,然而就凭区区一件抹胸那点布头,又能装得下多少财物去?失物清单上正是既有首饰头面又有文玩摆设。

若非闺中密友,抑或夫妻、相好这等亲近之人,谁人又会如此惦记一件抹胸,乃至于冒险入室窃取财物之际仍旧会念念不忘?

仿佛心有灵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来:

“女使。”

寻常经手主人财物、打理府中内务这等事情,自然都归最为信任的下人做。譬如那贴身女使小玉,合该是对朱姑娘闺房里外一应事务最为熟稔之人,便是朱姑娘早已抛之脑后的什么物件,也理当记得一清二楚,身为贴身伺候的,这小玉每日里头一件事,便是要巨细靡遗看顾朱姑娘的起居饮食。

设若抹胸失窃一则,除却那等下流癖好之余另有别情,那么这贼人或许同小玉之流相互间存着什么首尾也未可知。

连日来失窃一事搅得朱家是阖府不宁,一干下人无不盼着真相早日水落石出,且家主再三叮嘱过切勿怠慢官差,因而李青芸将将表明来意,遂叫门房殷勤引至前厅入座,外奉上香茗一盏。

“待小的回禀过我家主人,再去……”

李青芸抬手打断:“不必如此麻烦,只不过先前有几句话忘记问了。你家姑娘身边有个贴身女使,名唤小玉的,劳烦请她过来说话便罢。”

这门房十分省事,言语上不过多纠缠,行动间仍是回禀了朱庆余,这才去通传的小玉。故而,待小玉的人终于赶来时,李青芸一盏茶已用了大半。

“劳官爷久等。”

“不妨事,坐。”

自人进来伊始,李青芸便暗中察看,只见这小玉面不红,气不喘,头发更是一丝不乱,态度神色坦然之极。

“听闻官爷还有话要问,现下奴婢人已在这里,官爷只管开口问来。”小玉微微福一福身,拣李青芸身畔落了座。

“案发当日,自始至终都在你家姑娘屋子外头伺候着?”

“是。”

“连你在内,朱姑娘屋里伺候的拢共有十二个人?”

“是。”

“这十二个人里头,有粗使婆子两个,女使十名,其中能够贴身伺候的,唯有连同你在内的四名女使而已?”

“是。”

“朱家的其他几位姑娘皆已出阁,既然如此,为何不说往锦姑娘屋里再多添几个人?”

“我们姑娘素来喜好清静,无需太多人伺候。”

……

“事发之后,府上已连夜将所有人都盘问过一遭?”

“是。府里头的下人,连同身量健壮的婆子们都一并细细查问过。最终查出来厨房做事的一个人手上有伤,只那模样绝非牙口所伤,却不折不扣是一道刀伤。先前官爷同那位大人已亲眼瞧过了的,对此并无异议。”

诸般事项先前朱家一一解释过,只不过此刻多说废话利于掩藏真实目的,这个道理,身为捕快李青芸焉能不晓。

“如若迟迟不能够结案,以致于牵累你家姑娘的婚事——不过是打个比方,姑且听一听便罢——当日在场的下人们将会如何?”

“这……”听闻此话,小玉呆了呆,坐直了身子,犹豫片刻,苦着脸道:“还请官爷多多体谅我家的诸般难处……”

心知官府的人来此问话,闲杂人等早已屏退三尺,小玉不说则已,这时候便有如说书般,滔滔不绝向李青芸诉起苦来。

一路听下来,李青芸不由得暗自思忖:

头一件,这小玉的确为人心思单纯,无甚城府可言,今日单唤她一人来问话歪打正着;

其次,朱家下人之间显然已就此事背地里议论过一番,有全然不当一回事的,也有忧心忡忡譬如担心同叶家婚约生变的;

再次,除却两家结了亲,朱家同扬州叶家原本有些生意连带人情世故上的往来,不至于因此退婚,却极有可能为此推迟婚期,毕竟他家向来注重体统颜面,加之叶士谦如今又有功名在身;

末了,当日值上的下人一未打发走,二未遭重责,想来在朱员外心目中,认定了贼入内室事出偶然——也对,若是里应外合有备而来,那窃贼便不会叫人生生堵在屋子中,不至铤而走险越窗逃逸这般狼狈。

眼下瞧着,女使一层姑且可以搁置了。回到县衙,李青芸将将道出心中所想,旋即遭赵暄一记反问:

“朱姑娘窗子底下,当日为何恰巧有杂物摆在那里?我命人前去查问过,说是邻街商行寻常用于装运货物的麻袋、破旧棉絮等物,因前些日子库房漏雨受潮,且左近处只有朱家墙根底下才能够铺开,因而才特地摆在那处晾一晾。”

李青芸不由得傻了眼:说的也是,倘若这杂物受潮一事上头有人刻意为之,那这中间的事情恐怕就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

“待明日失物图册出来后,速速分派给诸衙门、当铺、金银铺,以防窃贼出手销赃。”赵暄道。

李青芸一时呆病犯了,竟对此充耳不闻,一味在那里自顾自说话:“奇怪,当真奇怪。”

见她这副模样,赵暄居然也不生气,索性另行着人手去办,横竖朱家案子某人务必全程紧跟,何尝会怕她无所事事。

“今晚不妨早些回家安置。明日扬州那头如有消息传来,到时要为此通宵忙碌也未可知。”

“扬州?”闻言李青芸十分惊讶,旋即回过神来,“大人难道说的是叶家?”

赵暄却仿佛置若罔闻自顾自离去,但见一方露出皂靴的袍角,叫掀起旋即又放下的帘子挡住,尔后自李青芸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归家已是掌灯时分,母亲屋子窗下漆黑一团,想来同小妹两个已歇下。另一间屋子,一灯如豆,不消说大姐还在那里做针线,大概听见了外头脚步动静,心知是她,隔着窗子轻声说话:“回来了?灶上有点子汤饼,合该还是热的。”

“知道。”李青芸轻声应,“劳烦大姐姐明日一早多多烧些热水,我好沐浴——家中柴禾还够使的么?”

听见屋中闷声“嗯”了一响,算是认定了这件事,李青芸放下心来摸黑进了厨间。

剩的那半碗汤饼出锅太久未免有些发胀。就着窗下透出的光亮,李青芸一壁吃饼一壁怀念中午的细料馉饳,那会子用得是心满意足,眼下却懊恼没能再多用只炊饼,以致这会子要拿这汤饼填饥荒。

汤饼用着用着,不由想起那个颇为讽刺的诨号“李县主”来,想起父亲在世时,每每趁着酒兴,他老人家常免不了口若悬河地讲述祖上的种种传奇,什么平阳昭公主立下赫赫战功、玄武门之变、“唐三代后女主天下”的预言、玄宗精通音律引来了天人共舞……凡此种种,简直令她一度自信出身不凡。

天有不测风云,那一日,如往常般,尽情玩耍过后回到家中,却只见债主、郎中、街坊四邻挤了满满一院子——父亲去了,她的孩提时代戛然而止。

幸而,父亲传给她一身拳脚功夫连同些许书文学识,后来又借着他老人家的薄面在县衙谋得个捕快的职缺。俸禄不高,多少有些外快可赚。那等牵涉妇人家的案子尤其如此,事主的亲友们常会私下塞一些好处过来,托她帮忙照顾。她需要银子,对方需要安心,银货两讫买卖公平,因而从来受之坦然,自问所作所为既对得起那些银钱,同时又不违背法理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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