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回

李青芸听罢眼珠子一转,故意板着张脸儿:“是了,方才先生说的那话本子题为《唐宫艳史》,听着不成体统,难怪有人心生不忿,那汪知州虽轻轻放过了此事,殊不知这些年下来尔等愈发变本加厉,大有应了那一句诲淫诲盗误人子弟之势,因此上头才派我过来查一查。”

舒先生一听,登时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抱拳央告不已:“原来官爷竟点了钦差了,失敬失敬。”

原不过想要借机吓一吓他,聊解方才撞见他编排自家祖宗的气闷,这会子人既已吃着惊吓,倒教李青芸不好意思起来,定一定神,试着往回略找一找:“这个……我冷眼瞧着上头不过是随口发句话罢了,一时半刻不会来寻你等的麻烦,暂且放宽心。再者……”

再者那新任知州赵大人,骨子里头绝非泥古不化一本正经之人。李青芸暗暗想着,捺住笑意,没有继续说下去。

扯了一通闲篇,该是时候言归正传,李青芸问这舒先生道:“先生既同窦小壶与申屠二人相互间都认得,他们两个约定一同赏画的事情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舒先生头摇得拨浪鼓般:“当初不过是感念窦家小娘子替我写话本子写得好,尤其可怜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养家着实艰难,因而这才穿针引线教他两家相互认识,又哪里能够时时事事知晓……”

顿了一顿,叹得一口气来:“实不相瞒,便连申屠掌柜没了的消息,我这里也是今日一早才自旁人口中得知的。”

说罢,举起衣袖来,揩一揩眼角。

虽只挤了区区两滴眼泪,倒比那嚎啕大哭来得更情真意切,李青芸瞧在眼中,情知多半此言不虚。

李青芸又道:“不知先生家中养着猫儿不曾,申屠掌柜生前满世界寻猫儿来养,竟没有过问你一声的么?”

舒先生莫名其妙:“我同申屠掌柜已好些日子不曾谋面,想来他终日忙碌,便是要问,也该是指派个小厮伙计来问,何苦巴巴地亲自过来——怎地,他临终时竟还管旁人要的什么猫儿不成么,这可当真古怪。”

申屠掌柜欲养猫儿一事,他家娘子不尽知,宅中小厮女使毫不知情,且印坊伙计亦不曾经手受命,如今便连一干故旧也不知,愈发见得那契式原是打算径直递与窦小壶的了。

只是由此又生出两个疑问来:

第一,倘若契式是为着揭出凶手身份,申屠拼尽最后头一口气留下的线索,那么绝非凶手的窦小壶究竟与这桩案子之间有什么干连?

第二,一个人将死之际,顷刻之间,何以能够飞快想到这般法子来暗示凶手来历,毕竟那契式同画儿之间尚且隔着一层,万一是凶手刻意留在现场用以故布疑阵的手法,又怎么说?

该不会那契式中间还另有玄机,先前由猫儿想到画儿,再由画儿寻到窦小壶处,这种种都不过是巧合罢了。

辞别了舒先生,李青芸掉头折返瓦舍,来都来了,顺道瞧一眼热闹倒也名正言顺。

这一逛不打紧,半日下来,算是明白所谓“诲淫诲盗”之说究竟怎么来的——

唱曲的,扮那私定终身戏码的一坤一生,唱到紧要关头之际,便四只手合力扯开一块白布单子来,两个人罩在后头大动不已,其形其状不消说是在暗喻那颠鸾倒凤之事;

变彩戏的,教一名男子藏进箱子中间,再揭开箱盖时,里头出来的居然是个衣衫不整的妇人,这时,但闻台子底下大喝一声,一名汉子闯到台子上来自称要捉奸,不等看客回过神来,变跳进箱子合上盖子,只听得里头乒乓一阵打斗,末了箱盖再打开,结果头一个进去的那男子穿着妇人衣裳伸腿跨出来了,登时引得看客一片惊呼大笑;

说书的,说的不是《控鹤府传奇》便是《宓妃留枕魏王情》,单单书目便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虽不过都是是假凤虚凰做做样子的,李青芸冷眼瞧着,颇有些个未长成的少年人流连其中,其中只怕还有自学堂溜出来的读书郎。

“照你所说,当日汪大人轻易放过不理,竟是养虎为患,而今他几个越发过分,须得由官府出面将局面收拾一番了?”

“这……”

原本欲将今日见闻一一学给赵大人听听,听了张义这话,李青芸一时不免踌躇起来。

若是将今日种种见闻一五一十报与赵大人,果然听得入心了,到时候他一纸禁令颁下去,教乐户不许擦边渲染“淫盗”之事,乃至于殃及如窦小壶这般靠画春画儿过活的,从此绝了众人生计,该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李青芸决意暂将此事压一压,横竖上头未曾发话,她一介捕快犯不上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时,门子过来传话:“外头一个姓窦的小娘子,说是来寻李捕快”。

纳罕这窦小壶突然上门来做什么,李青芸忙出去见她。

出去一瞧,果然那窦小壶身系包袱,在那里徘徊不已,见了李青芸,立时皴着一张脸儿迎上前来:“教我好等,姐姐快些告诉一声,府上住在何处,如今我是一刻也不敢在家中住着了。”

李青芸忙问何出此言。

眨着两汪水银似也眼珠子,窦小壶故意作出一副苦相来:

“姐姐休要诓我,姐姐单凭着一张画儿不多时便寻了来,焉知那谋害申屠掌柜的凶手未尝不能够?既如此,我祖孙两个岂不等于盲人瞎马,随时要粉身碎骨?想来在自家随意惯了,劳动姐姐去我家中住上一阵子多半是不肯的,那么便只好我祖孙两个勉为其难,姑且借住在府上近边,也好时常请姐姐帮忙看顾着。”

好个窦小壶,脑筋转得倒快,竟拿李青芸先前说过的话来堵嘴,再加上这一番以退为进,振振有词之余不失道理,教李青芸听了立时哭笑不得:

“天底下何尝有捕快充作护院的道理,你若不信,只管击鼓请州官出面问一问的好。”

说罢,假意转身要走。

这窦小壶哪里是吃素的,蹲下去一把将李青芸腿抱住了,就地放赖道:“也不喊冤告状,平白击鼓做什么,倒不如抱住姐姐的腿不放手,回头知州大人瞧见了问起,再上前细细道明情由不迟。”

这会子正值未时,衙署门前来往人头最是多,便连捕班的弟兄押着人犯经过时,也不禁多看一眼她两个在做什么,窦小壶这般举动着实令人间界。

须知李青芸生平定定无谓之事,便是知州大人得悉此事;然而她生平顶顶害怕之事,正是叫人陡然锁住了双腿,在人来人往的府衙大门近旁承受各方侧目,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罢了。”李青芸忽然想起来,万一叫哪位上官瞧见,弄不好要兜头挨通训斥的,赶紧伸手去捞窦小壶,“起来,好生说话!”

“姐姐这是答应去我家住下了?”

窦小壶眼珠子一转,口中这般说着,手上力道丝毫不曾松懈。

李青芸长吁一声,一个字一个字说话:“我虽不怕事,却是要脸的。再不放手,只怕一会子总铺头要出面了。为着不受他责骂,只好先受下你的要挟了。”

话才落音,窦小壶身子脱兔般窜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既说定了,绝不能反悔!只管放心,我请姐姐自家住下,便不会亏待了贵客,每日里宵夜、汤婆子还有那烧得滚滚的洗脚水,一概要备得齐全妥帖!”

话已至此,李青芸只得认栽:“是了,若我反悔,只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法炮制,保管将我的人死死拿捏住便是。”

窦小壶得了承诺,欢天喜地家去了。独留李青芸在那里哭笑不得,再细细一想那窦家离府衙较家中实在近便不少,待搬去那里住下,冬日早间起床能够押后两刻时辰,抑或能够以相若的时辰抢到公厨上将将出笼的肉馒头,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谁知临近散值之际,忽而才想起来,今日原该留在衙署值夜的,到底轮值人数多了,月余才轮得到一回,竟将它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先前既应承了窦小壶,公然爽约又如何做得。

思来想去,决意散值后天黑之前去官厩上牵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去知会窦小壶一声,如此来回合计不逾两刻时辰即可办妥。

说到做到,酉时正刻,衙署同仁是家去的家去,巡街的巡街,偌大个衙门,除却前后门各留一名门子把守,另几名巡值的皂役,便只剩下窦小壶一个了。

一壁前往官厩去,一壁默念厩上的人千万莫要挑这时候钉掌修蹄的,以致误她大事,兴许步子太急了些,将将转过一个拐角,一时未能看清脚下,竟一头生生撞到了不知何物上头去!

眼前一黑,紧接着又白回来,李青芸自觉额上虽撞上个什么,却并不疼,且触感还有几分温热,随即明白是冲撞了人了,口中忙道:“对不住,对不住!”

只见那人不紧不慢徐徐转过身来,口中并无责备之意却笑得十分古怪:

“火急火燎的打算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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