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沈眈第一个醒来。
一睁眼，他就感觉到自己靠在了萧贽身上。
树林缝隙间投下几束光，薄薄的白色映着翠绿的枝叶。
沈眈愣了片刻才直起身，拍了拍萧贽的肩，又转头叫醒了孔沉孔耀。
“唔……师伯……”孔耀揉着眼坐起来，“你醒了啊……”
“！”
孔耀一惊，把自己给惊清醒了，猛地看向沈眈：“师伯你居然醒了？？？”
孔沉扶额，你这是诅咒师伯永远醒不过来了吗？
孔耀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忙解释道：“不是……师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眈笑着摇摇头，温和道：“没事，我知道，我有时睡着了是比较难醒。”
孔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边萧贽重新引燃了将熄的篝火。
吃过饭，萧贽问沈眈：“现在去哪儿？”
沈眈望着某个方向，道：“去尸族。”
他顿了顿，对孔沉孔耀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先找到三族的圣地。”
※※※
给孔沉孔耀交代完圣地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后，沈眈与萧贽一同往西去。
他们穿行于低矮草叶间，沈眈时不时左右看看。
萧贽在身后看着他，忽然出声：“我本以为你带上孔沉和孔耀……”
“嗯？”沈眈分神回来，没听清，“阿贽你说什么？”
萧贽看了他一眼，忽然不想说了，“没什么。”
半个时辰后，两人行至一片古怪的地方。
这里的树木完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枝干光秃秃的，地上也没有一点草叶生长，空气中浮着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暗香的腐臭味。
沈眈走到黑林边沿时一顿，示意萧贽放轻脚步。
两人悄无声息穿梭在黑林间，萧贽跟在沈眈身后，离他始终不过一步之距。
突然，沈眈踏出的右脚不知踩中了什么，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一阵疾风忽然从右侧飞射而来！
沈眈还没来得及反应，萧贽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人往身后一带，同时手中树叶如利箭射出，“当”“当”两声挡下了迎面而来的飞刃。
沈眈皱眉环视周围的荒地。
萧贽捡起飞刃递给沈眈，问：“尸族？”
“嗯。”沈眈道，“被发现了。”
他话音刚落，林中便出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四周黑色树木的影子变得更加深沉，抬目一转，周围已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不，应该说是——尸体。
尸族，顾名思义，就是控尸的。
来者便是昨日袭击沃蛊族领地的“人”——尸体们，个个面色青灰，身上泛着诡异的黑色；他们动作僵硬，看来背后的操纵者不甚熟练。
面对一具具尸体，问了问题也知道不会有答案，沈眈站在萧贽身后，面对一个个呆滞的目光，暂时按兵不动。
没一会儿，尸群中传来“哎呦哎呦”的叫声，一名老者分开尸群走了出来。
他瘸着腿用力一敲身边那具尸体的头，“叫你们慢点，走这么快是想累死我？！”
那具尸体被他敲得低下了头，似乎真的在认错。
老者训完了尸体，这才转向沈萧二人。他笑呵呵地冲他们打了声招呼，看起来挺慈祥。
沈眈却更绷紧了神经，他密切注视着包围他们的尸体，缓缓道：“不知这位老……”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老者忽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抓！”
刹那间四面尸群如潮水般向二人涌来，本来若隐若现的暗香忽然变地浓郁起来，熏得人头脑发晕。
沈眈脚下一软，感觉自己靠在了什么人身上，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
沈眈一醒来便感觉到身下的“土地”很柔软。
他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便没睁眼，眼皮掀开条缝打量四周。
这里应该是一处山洞，不算小，关几十个人绰绰有余。洞顶上是凹凸不平的裸岩，三面泥墙，正对着的那面墙上嵌有黑色的大铁门；铁门上开了条窄缝，光从那里透进来。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萧贽，正准备翻个身再看看，忽觉“地面”微微震动，萧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醒了？”
沈眈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却兀地浑身一麻，应是那暗香的药效还未完全褪去，整个人又倒了回去，发出“嘭”一声响。
“唔！”
这次沈眈感觉出来了，他头靠的地方比其他地方都要硬一些，再结合刚才萧贽的痛呼，他应是砸在了萧贽身上。
沈眈一扭过脸便看到萧贽青黑色的外衫。
萧贽整个人被埋在已经变得焦黑的树叶里，只露出浅浅一个胸腹和头，沈眈就枕在他腰上。
“没事吧？”沈眈凑上去，轻声问道。
萧贽估摸着被砸得不轻，脸色有些黑，但还是道：“无碍。”
沈眈想试着将他扒拉出来，可还没动作，黑色铁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又飞快躺回了原位。
萧贽：“……”
之前那个看着慈眉善目的老者站在门外，透过窄缝打量了“昏迷”的两人一会儿，道：“醒了便莫要装了。”
沈眈睁眼看向老者。
老者见他看来，忽而又变了脸：“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族领地？我族的瘟疫和你们有无关系？！”表情夸张，看着就很有喜感。
沈眈皱眉：“我二人只是进林中采药的商人，在林子里迷了路才会误闯，并无恶意。”
老者听了他的话，脸上忽现茫然神色，像个懵懂幼童，侧过头问：“阿蛋，怎么他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果然！
这老者行径夸张而僵硬，明显是与人鹦鹉学舌而来。沈眈道：“阁下何人？为何不直接与我对话？我们确无恶意，你们所说的瘟疫也与我二人无关。”
一时间洞中静谧无声。
片刻后，门被人打开，一个面色阴沉的青年人缓步进来，刚一现身，沈眈便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有好几处溃烂，而且仔细看还能发现溃烂外围都泛着一圈青色。
沈眈下意识往后一缩。
青年嗤笑一声：“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你们做的？”他边说边走近沈眈：“之前在沃笮耶那老不死的地盘上的就是你们吧？另外那两个人呢？被那老不死派去对付那红阎了？”
那红阎便是巫媪族首领。巫媪一族中全是女子，族长一般都有上了年纪的老媪担任，这次却是个例外，那红阎是个刚过二九的妙龄少女，脾气火爆，凭着强硬的手段当上了族长。
这是把他们当成细作了？
沈眈道：“这位……呃……”
青年道：“安可布。”
沈眈继续道：“安可布……我二人可是一进贵族领地就被抓了，哪有时间散布瘟疫？”
安可布：“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踩中陷阱，想让我们带你们进来。”
沈眈无言。
“那怎样才能让您相信我？”他又问。
安可布：“我相信你们做甚？把你二人的头砍下来给沃笮耶送去，他要是怕自然会给我们送解药来。”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神情，似乎整个森林都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沈眈：“恕我直言，沃族长怕是不会，不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商人……”
安可布嗤笑：“普通商人？普通商人会来这？我活了这么些年，可只见过你们这些‘普通商人’。”
沈眈无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这几个朋友恰好会点三脚猫功夫，便想进林子里找点稀罕货。”
安可布皱眉。
沈眈继续：“就算我们不是普通的商人，是沃族长派来的卧底，他会真正放在心上？我们可非他族中之人。”
“而且，”沈眈看向他，目光锐利，“安族长知道我那两个朋友，当时尸潮袭击沃蛊族领地时想必也在场，不知道族长是否看清楚了，我四人可是被‘请’出去的。”
安可布默认了他的称呼，垂着头思索。
沈眈知道他这至少是半信半疑了，而这安族长留着他们没直接杀，就说明自己也心有疑虑，于是趁热打铁：“我那两个朋友也正是因为见识了森林的危险才提前离开的，我二人若不是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怎么会愿意留在这，担惊受怕不说，还扰人清净。萧兄也是迟迟找不到药材，才会心急地乱走，这才不小心踩着了安族长的陷阱。”
萧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他胡说。
沈眈见安可布似有松动，扔出了最后一句话：“安族长若是信我二人，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治一治这瘟疫。”
这话直接就戳在人心上了，安可布猛地抬头，如鹰般的眼睛盯着他：“你能治？”
沈眈道：“若我二人是沃族长派来散布瘟疫的，有解决之法也不奇怪，现在我二人的性命算是捏在您手中了，为了活下来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若我二人确是商人，走南闯北惯了，或许见过这疫病，试着一治又何妨？况且我确实见过一种海上惯有的病与您这症状相似——安族长，若我猜得没错，您这溃烂伤应该是突然出现的吧？”
安可布瞳孔一颤，沉默片刻后，他道：“你没必要为我们治病……”
只需用解药威胁，他自然会放了他们。
沈眈：“您不是说这是瘟疫吗？那被您抓来的我们不也该染上了？我想自救总没错吧。”
他伸出一只手，细白的手腕上已经出现点点溃斑：“从方才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萧贽不知是不是吸入的暗香更多，到现在还是动弹不得，他躺在沈眈身后，没法看见他干了什么，只见他手臂一动，安可布脸色便彻底放松下来，下意识叫了一声：“沈眈？”
沈眈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下压，示意他先别说话。
安可布道：“你真能治？”
沈眈道：“可以一试。”
尸族如今连这瘟疫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更遑论去治。整个尸族除了旁边那老头无一人幸免，而身上除了溃烂也并没有其他症状。安可布被这东西和问个不停的族人烦得不行，现在找到一个说能治的，对他说的话十分也信了八分。
更何况他要是敢骗自己，大不了让尸群多两个同伴。
想明白后，安可布点点头，让那老头从腰间布袋拿出两枚黑色药丸，扔给沈眈：“吃了能让你们恢复力气。”
说罢冲老人一挥手，和他一起出了大门。
待力气一恢复，萧贽立刻坐起来，抓过沈眈的手，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溃斑：“你！”
沈眈收回手：“没事。”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开口，抓过萧贽手腕，在他手心写道：这瘟疫不简单。
萧贽知道他是担心隔墙有耳，也在他手心写道：你真能治？
沈眈：见过相似的，但不确定能不能治，先看看再说。
萧贽皱眉，手指划了一笔忽然变卦，改写道：为什么我没事？
沈眈看着他，目光古怪：“你不疼吗？”
萧贽：“？”
沈眈忽然伸出一只手，往他脸侧伸去。
萧贽下意识就想躲。
沈眈道：“别动。”他手指贴在萧贽脸侧，在他耳下轻轻一按。
萧贽耳后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沈眈：“你也中招了，只是看不到。不过看不到就算了，你不疼吗？”
这种伤口看着就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
萧贽沉默了一会儿后，拉着沈眈站了起来，道：“不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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