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殿下就教我写字。
我这辈子连毛笔都没握过,看殿下在宣纸上写得龙飞凤舞,自己赶忙跟着写。但毛笔太软了,简直控制不住。
黑色的浓汁歪歪扭扭地像蚯蚓一样盘旋在洁白的宣纸上。
“……”
九皇子看了它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清了清喉咙,凑近脑袋:“殿下,您写的是什么?”
“世上所有人都要用的东西。”
纸上看样子是一个字。
饭不是用的,筷子是两个字,我猜:“碗?”
九皇子又忍不住扬起嘴角,摸了摸了我的发,仿佛无奈:“是银。”
我怔:“我的那个银?”
我仔细端详那个字,“好俗的名字啊。”
我知道小姐的闺名叫慕天音,音和银念起来都差不多,可是感觉却仿佛一个天一个地。
“胡说,银俩是世上所有人都会用之物,你这样岂不是说世上所有人都是俗人?”
我心想:这世上所有人可不都是俗人吗?
这时殿下的小厮进来:“殿下,车撵已经备好了。”
他要去上朝了。
“你在这把字练好。”
“噢。”
他本来转身要走,又回身敲了敲我的脑袋:“笨蛋。”
我在房里练了很久的字,终于手有些酸痛。
这时候小杯端了茶杯进来。
小杯是曾对我施过援手的何嫂的女儿,十五岁,倒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殿下把这小院子赐给了我,我便要了她来当丫鬟。
“如夫人,请用茶。”我接过,却见她手背上有一道刮伤,抬头看,脸上也红肿了。
“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走路时不小心被撞到了。”
看她落下袖子挡住手,言辞闪烁,我放下茶杯:“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她从不善于撒谎,低下头道:“是刚刚小丽端雪耳过去,我不小心撞到了她。”
“她就给了你一巴掌?”
“嗯。”她嗫嚅回应。
小丽,我从来没有忘记她把我赶出府时的表情,她踩裂了宝儿唯一一样留给我的东西。
“你说雪耳?”
“是,说是要给夫人吃的雪耳。”
我跟随小姐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小姐喜欢吃雪耳。
“那些雪耳她是向谁要的?”
“厉管家。”
我知道府里的规则,府里通常会有大量的库存,例如珍珠,燕窝,每月定时采购,按等级分。但若是有些主子口味比较奇特,便让下人通知管家采购。这些东西都是要在库房的账本上报备,再找主子确认。
这府里真正管理账本的是李管家,厉管家只是管我们这些下人而已。
人果然不能太贪得无厌,这时候,她居然让我抓住了把柄。
“小杯,你帮我把厉管家叫来。”
午后的太阳昏厌。我和小杯站在廊檐处。
看着小丽抱着一个盒子,循顾了一下四周,又挺起背走向后门。
突然从花丛后窜出许多的家丁,厉管家指着她厉声道:“大胆小丽!你居然敢假传夫人的命令,把府里的东西偷卖出去!”
“我……”小丽怔住了。
厉管家一把扯过她怀里的盒子,里面尽是珍贵的雪耳。
在阳光下雪耳显得尤其发亮。
“人赃俱获!泰源当铺已经说你每个月都要去当一次雪耳!”
小丽的表情惊慌失措,她大概想不到一向和她相互勾结侵吞府里财务的厉管家会突然倒打一耙。可人便是这样,如果他能侵犯别人的利益,那么当别人要损害到他时,他会比别人更残忍。
“把她给我赶出去!”
“厉管家——”
还未说完,小丽的嘴角便高高地肿起,“还敢狡辩,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府去!”
厉管家怕她当众说出两人勾结的事情,自然不敢报备给夫人让她审理。
“厉管家。”我悠悠走过去。
“如夫人。”他朝我行礼。
“小丽毕竟是夫人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这样赶出去未免让人起疑。”
“如夫人说得对,可是她人赃并获……”
“怎么知道她幕后没有别人?”
厉管家不再说话,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我们谈好牺牲一个小丽,我不把他拖下水,他自然在以后也要卖我三分情面。
所以我只是想提醒他一下而已。
“如夫人,都是他——”她爬过来想说。
我打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杯,今天她是怎么对你的?”
小杯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上前。
我不是那种什么事,笑一声就能过去的人。
如果那样的话,在红尘俗世中也就没有太多东西值得我们努力。
我走过去,踩住她的手,她疼得面容扭曲。俯下身低声在她耳边说:“那你还记得当日你是怎么样把我赶出府的吗?我不怪你,可是你不应该踩坏我的东西。”
她仰起脸,看出来了:“是你,是你这个贱人,伙同厉管家害我!”
已没心思和她计较。
我眼神示意了一下厉管家,他知道怎么办。
“白银,你这个贱人!你知道你想要报复我!你恨我把你赶出去!你别以为当个小小的如夫人就了不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事吗?你们全家都是反贼,你们全家都被杀光了,我还去看了!你是逃犯,我要去告你!我要去官府告你!”
这时候她已经被那些家丁抓着出门。
我蓦然回头:“打断她的双腿赶出去!”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
“听到了没有?!”
“是。”厉管家应。
我坐在小亭内,能听到小丽一声一声挣扎的叫唤,越来越弱。
喝茶。
疼痛的□□。
一割伤就会出血。
人身本来就是那么脆弱。
姐姐那时候隔着墙壁,在我身后的叫唤也那么脆弱。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物质。
你打了她一个巴掌,她便记恨你。
你杀了一个人,他便从这个世上消失。
人就像是东西一样,可以由别人改造。
张侧妃走过来:“白银妹妹今天好兴致。”
我起身,“见过张姐姐。”
她微微侧了侧脸,似乎在听什么动静,“这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一个丫鬟偷东西被抓住了。”
“喔。”她轻应。
“现在这些下人个个都是胆大包天,非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才会知道本分。”
她也是在骂我了。
“姐姐说的是。”
她朝我笑了笑,用手捋平袖口:“妹妹喝茶,我走了。”
“姐姐慢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回到房内,继续练字。
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看了看桌旁和废纸篓里:“写了这么多?”
银字已经有点像模像样了。殿下说得对,银是每个人都要用的,虽然俗,可每个人都逃不掉。
我放下笔起身:“想做好一件事不努力可不行。”
我朝殿下微笑,举起手中的白纸:“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嗯,有点像了。”殿下装作很夫子的模样说。
“那殿下快教我写别的字吧。”
“你想要学什么?”
“嗯……我想学……我想学……”走到窗边转悠,看见小杯:“那就小杯的‘杯’字。”
殿下用玉箫敲了敲我的脑袋:“就只会想这些,本王还以为你想学本王的名字。”
我吐了吐舌头:“我是想啊,可是我不敢。”
殿下走过来,在我身后伸手握住我的手,写了一个“段”字。
“这是本王的名字。”
“怎么念?”
“段。”
宇段。
“真漂亮。”
他挑眉:“名字还漂亮?”
“嗯。”
殿下笑了。
我看着窗外,夕阳的红光正透洒进来,美丽之至。
殿下用过晚饭后便在书房内处理政务,我便在房内练字。
从头开始,并不难。
让小杯拿了本三字经,听过宝儿天天在家里摇头晃脑地念,我也能背出一些简单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人之初,性本善。
我停下笔。
看着自己写出的这六个字,呆愣良久。
小杯走过来放下茶壶,偷偷地说:“如夫人,今天我听说,其实小丽偷偷卖府里东西是想给她心仪那个公子凑做生意的银子,可是那个公子今天听说她被赶出来就不要她了。”
小杯觉得我今天做得太残忍了。
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我们能见到的只是她能表现出来的一部分。
可她若不是一直嚣张跋扈,我也不会找上她。
小杯看着我不说话,收起盘子便想走。
我叫住她:“给她支五十两银子吧。”
“哎。”小杯面露欣喜。
心地善良的人看着别人过得好会高兴。
混不会在意她曾经怎样的对过你。
但会不会只是因为伤口太浅?
打一巴掌明天不忘,后天也就忘了。
可如果他在你心口里挖了个洞,每当看到那个伤疤时,你都会觉得心口是空漏漏的,流不出血,流不出泪,你还敢不敢忘,能不能忘?
我相信小丽不会忘记我,但她应该更不会忘记那个公子。
然而这件事,却在次日给我惹来了巨大的麻烦。
张侧妃趁着殿下不在,召集了夫人,徐侧妃,还有另外一些管家。
把阿沐提到我面前。
指着我对他说:“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阿沐跪在地上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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