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阁里酒酣人悦,宾主尽欢。
佐餐用的羊羔酒,最是绵软顺滑。东三条北桥那几家酒肆出的羊羔酒醇郁甘美,极受京城人士追捧,只是软塌塌的提不起后劲,外乡人大多喝不惯。
宫里良酝属却技高一筹,酿出的羊羔酒入口甘甜柔滑,余味却风格一转,端的是悠长清正。连位高权重的丞相杨平,也为这番滋味折服,难得贪杯,喝到醉眼朦胧。
再看这灯火通明的楼阁,心情欢畅,入眼样样合意,便是萧条冬日,也看出了好花好景艳丽阳春。
杨平知道自己有些醉了,可是今日,他乐得放纵这份醉意。
瞧这席上,杨家人占据了大半坐席,那些个皇室宗亲倒像是被拉来凑数的。等翻过年来,帝后成婚,如若顺利,再过一两年就能诞下小皇子。再之后,皇位上的人都会流着杨家的血液……
杨氏百年基业,终在他手里达到了最繁盛的顶点。
杨平沉浸在愉悦的漫想中,头脑飘飘忽忽,似在云端漂浮……直到被突兀的笑声打断。
杨平循着那耳熟的笑声看去,果然看见嫡子杨会正拉着一个宫女说笑,不知他又说了什么俏皮话,惹得那宫女面色羞红。
四周的年轻子弟起先还有些拘束,后来见皇帝不但没有不悦,反而也跟着笑了笑,便都放开了胆量,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杨平微微皱起了眉。
他这儿子以后难成大器,杨平很清楚。
可世家望族讲究血脉嫡庶,杨会的母亲是杨平发妻,出自赵郡李氏。李氏在本朝虽有些衰落,但仍是最显赫的世家之一,论传承,比他们杨氏还久。看在李氏的面子上,他也不可能更改继承人。
所幸杨会只是风流贪玩了些,没闹出过太大的乱子,虽不精通学问,但平素说话交际也还伶俐。杨平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管杨会了。
杨平早年丧妻,自己跟随父亲争权夺势,没花过心思教养嫡子,后来想管却来不及了,因而杨平将更多的关注放在了女儿这边。
等女儿生下皇子,再给杨家争个世袭罔替的王位,杨会也不必当多大的官,有族中亲友辅佐,只需领个闲职,老老实实当杨家的族长就是了。
最好能给他生个出色点的嫡孙……杨平暗想,这回一定要从小放在他身边管束,不能再养废了。
不过……杨家如日中天,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杨平舒了口气,又自斟了一杯。
那边的戏耍总算结束了,皇帝提了个新话头,说不知为何,今年御花园几尾金鲤长得特别快,身长都超过成年男子的小臂了。
杨会等人口称天降祥瑞,起哄让皇帝带未来皇后去看。
皇帝行事温雅从容,并没立即应下,而是以询问的眼光看向杨平。
杨平心中更舒坦了。
女儿小脸通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小皇帝虽然不说话,神情却满是少年情窦初开的欢欣。
杨平于是慈爱地笑了,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但女儿家的矜持不能丢下,除了身边服侍的仆妇,杨平又嘱咐儿子杨会也跟了上去。
皇帝一行人悠悠走开,余下的客人按捺了许久,这会儿纷纷上前给杨平敬酒。
杨平眯起眼,又饮了一杯。
宫里的羊羔酒当真不错,以后叫良酝属也给杨府酿一份吧。
**
一路走来,杨灵韵几乎压不住上翘的嘴角,总是想笑,心想自己看上去一定很傻。
陛下心里有她。
几尾金鲤鱼,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亲近的人之间,才会觉得值得分享。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要成为符清羽的皇后,可符清羽心里究竟怎么看她,杨灵韵是拿捏不准的。
从前祖父还在的时候,符清羽经常去杨府讨教,杨灵韵也因此见过他许多次。可那时杨灵韵年岁还小,一见面就害羞得讲不出话来,自然也谈不上交心。
后来少女初长成,懂得了相思,可是祖父过世皇帝亲政,再也不会隔三差五到杨府来了。
她爱慕符清羽,以后也会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却始终没能特别亲近他。符清羽待她足够温柔耐心,却不见多么炽热,有时候甚至守礼到淡漠。
杨灵韵有些遗憾。
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算是很好的,可她想要更多。
想符清羽真正亲近她、信任她,不光将她当成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当成亲密无间的爱人,放在心尖儿上,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起她,有心里话只和她讲。
符清羽随口提起金鲤,比赏赐多么贵重的东西都更叫杨灵韵高兴,因为这意味着皇帝愿意将自己的世界敞开一道缝隙,接纳她进去。
杨灵韵心中满是甜蜜。
直到她最信任的曹嬷嬷短暂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向她报了个信,杨灵韵脸上的喜色才减淡了些。
自从得知程宝缨的存在,杨灵韵就指使下人收买了几个宫女太监,叫他们盯着程宝缨,暗中收集程宝缨的把柄,等她当上皇后再慢慢算账。
只是皇帝的宣化殿固若金汤,杨灵韵没本事插手,程宝缨也不太往其他地方走动。将近一个月,安插的这些人并未报上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杨灵韵本就是一时兴起,见状也不做指望了。没想到,今天却叫她抓了个正着。
那个女人竟趁皇帝不在,私自同外男会面?她哪来的胆子?
她……凭什么?
杨灵韵不想皇帝宠爱程宝缨,可也不舍得他被程宝缨辜负。她既为抓住情敌的马脚感到兴奋,又暗暗为符清羽感到不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看金鲤鱼的兴致消散一空,杨灵韵满脑子都在想,若当场拆穿程宝缨,皇帝会不会觉得没面子,会不会……感到伤心?
转而又想,比起戴绿帽,男人更不能容忍被人知道戴绿帽。非得当众捅破程宝缨,让皇帝没办法轻拿轻放,才能彻底除掉这根心头刺。
杨灵韵暗暗攥紧了手心,笑容却端庄,语调轻柔:“陛下,这金鲤鱼可真大,见了都觉得沾了福气。今日乃佛成道日,又逢这般吉兆,臣女可否借宫中佛堂献一炷香?”
**
宝缨昨日被罚,只有符清羽和梁冲知晓,是以今日出宣化殿也没遇到阻碍,很快就来到了佛堂前。
袁逸辰从树影里走出,招手叫宝缨过去。
宝缨注意到他换了普通侍卫的装束,明显不是本人的袍子,下摆短了一截。
袁逸辰特地选在天色将暗未暗时,离的远了就看不大清人脸,两人也不刻意躲避,就站在佛堂侧前说话。相距一臂远,很是拘束,像在交待公事,行色匆匆的宫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宝缨刚站定,袁逸辰就开门见山道:“不好多待,今日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喜欢皇帝吗?”
宝缨方才走得急,气息还没喘匀,突然被这样问,呛得咳了好几声,脸颊涨红,楞楞看着袁逸辰,回答不上来。
十年的羁绊,即使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是说割舍就能立刻割舍掉的。
袁逸辰却好似得到了答案,眼眸微暗,沉声再问:“是……非他不可、离了他活不了的那种喜欢吗?”
这回,宝缨立刻摇头:“没有。”
袁逸辰咧嘴笑:“总算有点出息。”
随即神色肃穆起来,一改松弛的态度,威压凌冽迫人。
宝缨不曾见他露出这样一面,不由绷直了身体,却听袁逸辰说:“别喜欢他了。他不值得你喜欢。”
宝缨微怔,反应过来立刻去捂袁逸辰的嘴,示意他不要再说。
他是知道了什么吗?还是察觉到了符清羽的忌惮?又或者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宝缨直觉想问清楚,可臣子私议帝王已犯了大忌,此时此地也着实不适合深谈。
袁逸辰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宝缨,认真问:“既然不是非他不可,那我带你出宫,你也愿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补充道:“不是一定让你嫁我的意思。嫁不嫁的以后再说,就是脱去你身上的奴籍,离开皇宫,过普通人的日子……”
宝缨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计划露馅了,可她自始至终只同文竹与长公主说过,袁逸辰不可能知道。
宝缨极力压下不安,没说愿不愿意,而是问:“小哥哥要如何做,才能让我离开皇宫?”
“那就是愿意!”袁逸辰眼睛一亮,“过些日子……我可能要立功,到时候请个封赏……让你出去。”
他一直是爽快利落,甚至有点冲动的样子,讲到这个却颇是忸怩含糊,不愿细说。
宝缨却联想到符清羽没来由的猜忌,急切追问到:“什么功劳?危险吗?小哥哥,你是不是卷入什么事了?”
袁逸辰却很轻松地笑了:“别瞎想,我心里有数。”
他原本以为不太自信能劝服宝缨,就算说出那桩事,他也拿不出让宝缨相信的凭据。没想到宝缨也没有多么留恋皇帝,想来从前只是迫于淫威,委屈求全而已。她自身愿意出宫,便让事情简单了很多。
袁逸辰心情很放松。
宝缨却无法分享他这份放松,焦急道:“你和袁叔叔是要为他做事吗?你不让我喜欢他,你们又怎么敢相信——”
话说到一半,袁逸辰脸色遽变,将宝缨往佛堂栏杆后一拉:“待着别动——”
手抚上剑柄,袁逸辰眼神凌厉,看向御花园。
狗子感觉一切良好
女主:拜拜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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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〇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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