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熹将林曼荷送到机场,再开车到艾瑞克家楼下时,远远就看见两个男人站在街边昏黄的路灯下。
艾瑞克倚着灯柱,笑得肩膀抖动,指间夹着的烟在夜风里明灭。
身旁的林和颂,身姿依旧挺拔,微微侧着头,唇角噙着一抹极浅的弧度,任由指尖那一点猩红在夜色里安静地燃烧。
青白色的烟雾若有似无地笼住他清隽的侧脸,模糊了那份她记忆里熟悉的书卷气,添上了几分陌生,属于成年男人的疏懒和难以捉摸。
时光确实无声地改变了许多,那个曾经她稍微说一些大胆的话,就会不自在的青涩少年,此刻娴熟地夹着烟,站在上海夏夜的街头,周身弥漫着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松弛感。
两人似乎正聊到什么,艾瑞克夸张地比划着。
车子缓缓靠近,轮胎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惊动了两人。
林和颂循声抬眼望来,目光穿过薄薄的烟雾,精准地捕捉到了驾驶座上的她。他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地将才吸了半截的烟摁灭在身旁的垃圾桶上,动作流畅而迅速。
艾瑞克跟着掐灭了烟。
蓝熹降下车窗,夏夜的热风混着未散的淡淡烟味涌入车内。
她手肘搭在窗沿,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两位帅哥,在聊什么国家大事呢?今晚有约了吗?”
艾瑞克挑眉没接话。
林和颂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那未散的烟雾还萦绕在他周围。
蓝熹歪头,“嗯?要是没空的话,我可要去约别的男人了。”
她坐在驾驶座里,手肘随意搭着降下的车窗,夏夜的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艾瑞克在一旁说了句什么,他完全没听清。
林和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毫无负担,眉眼舒展,唇角弯起明澈的弧度,整张脸在路灯与车内光线的交织下,显得格外生动明亮。
艾瑞克十分知趣地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林和颂收回视线,扯着笑打开了副驾驶。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他坐进去,视线掠过简洁的内饰和中控屏的微光,最后落回她熟练操控方向盘的侧影。
“怎么会选择买这样的车?”
记忆里,她拿到驾照那天,曾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一定要买辆smart。
雷克萨斯,与记忆里那个嚷嚷着要smart的女孩,似乎隔着一段漫长的成长距离。
蓝熹打着方向盘,随口道:“当然是因为喜欢啦,再有就是我那时候拿到的年终奖只够买得起这个。”
话音刚落,后座的艾瑞克立刻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羡慕啊!你这钱花得值!哪像我,一口气把多年积蓄全砸进那套一落千丈的房子里了,现在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是当代活菩萨,专为房地产商普度众生。”
蓝熹笑着安慰,“没事啊,你是拆二代,谁让你已经发达过了呢,这点小钱在你眼里不是事。”
艾瑞克被她这么一堵,顿时戏精上身,捂着脸哀嚎:“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为银行打工的房奴啊!”
林和颂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插话。
目光无声地落在谈笑风生的两人之间,窗外流转的光影偶尔掠过他深邃的眼底。
在刚刚与艾瑞克短暂的交谈中,那些零碎的、关于她这七年的片段,像断续的胶片,一帧帧在他脑海中闪过,从最初的懵懂茫然,到后来的跌跌撞撞。
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蓝熹,时而怅然若失,时而活泼明亮,如光影流转,陌生又真切。
三人回到市中心用了晚餐,艾瑞克却嫌还不够尽兴,嚷嚷着非要再去唱K。正巧姚荣斌打电话来,便顺道叫上了他和程云瑶一同前往。
没想到姚荣斌和艾瑞克一见如故,两人聊得火热,仿佛早已相识多年。
蓝熹在一旁看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艾瑞克,你该不会是因为觉得我们说话带点台湾腔,才这么一见如故的吧?”
艾瑞克闻言哈哈大笑,顺势亲昵地揽住姚荣斌的肩膀:“被你看穿啦!我前任就是台中人,每次听他讲‘真的假的啦’我都觉得超亲切的。”
他说着还惟妙惟肖地学了一句台湾腔,眼里的笑意带着几分怀念,“所以听到你们说话的语气,就忍不住想多聊几句。”
蓝熹听着,给他点了一首他的最爱,伍佰《突然的自我》。
前奏刚一响起,他就抓起麦克风,瞬间切换成略带沧桑的腔调,“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他一边唱,一边还不忘对着姚荣斌做出举杯邀饮的动作,程云瑶和蓝熹笑得东倒西歪。
在一片喧闹笑声中,林和颂的目光静静落在蓝熹身上。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叠合,原来真的有一种魅力,能够跨越时间。
他依然会为记忆中明媚鲜活的少女心动,也同样被如今更加从容明亮、认真生活、闪闪发光的她深深吸引。
艾瑞克一曲嘶吼完毕,屏幕上的画面忽然一切,跳转出一首轻快又带着一丝怅惘的英文歌《Sunshine in the Rain》。
众人尚在愣神之际,林和颂已神色自若地从艾瑞克手中接过了话筒。
前奏的电子音粒清脆地跳跃起来,他并未看屏幕上的歌词,而是微微侧头,目光低垂。
他的嗓音并非多么华丽或具有冲击力,而是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温和的叙事感,每一个单词的吐字都清晰而从容,仿佛在平静地讲述一个关于距离与思念的故事。
When I'm in Berlin you're off to London
当我在柏林时你正起飞去伦敦
When I'm in New York you're doing Rome
当我在纽约时你正在罗马
蓝熹原本带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屏幕上的歌词,那几行简单的英文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All those crazy nights we spend together
所有那些我们共同度过的疯狂的夜晚
As voices on the phone
就像电话里的声音一样飘渺虚幻了
Wishing we could be more telepathic
希望我们能更加心有灵犀
Tired of the nights I sleep alone
我厌倦了那些独眠的夜晚
……
她的笑容微微凝在嘴角,包厢里依旧喧闹,艾瑞克正和姚荣斌笑着碰杯,程云瑶低头挑选着下一首歌。
那些关于距离、思念和独自等待的词句,在林和颂那沉稳而清晰的嗓音里,忽然变得具象起来,悄无声息地渗入空气,缠绕上她的心尖。
他唱得那样平静,甚至没有看向她,可她在这一刻,莫名听出了一种深藏的跨越了光阴的寂寥,那七年横亘的时光,那些错过的日夜。
他从美国归来上海,而她即将离开上海返回鹭城……
两段交错的轨迹,短暂重合后又将各奔东西。
聚会散场,艾瑞克打车离去,姚荣斌和程云瑶也返回浦东的家。
夜渐深,不知是谁先提议,最终,她与林和颂坐在了他家安静的阳台上。
夏夜的微风拂过,远处城市的灯火温柔闪烁。
他递来一杯冰镇过的酒,“东西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她抿了一口酒,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到时候我弟来上海,陪我一起开车回去。”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就着冰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上海忽晴忽雨的天气,说到鹭城终年不变的海风;从工作里琐碎的烦恼,聊到学生时代那些早已褪色的趣事。
他今晚的心情似乎格外放松,主动说起了在美国的经历。
他说起那个编程天才印度室友,居然捣鼓出一个地铁逃票APP,但得意没几天就被警方找上门。
又说,他还有两位极出色的校友,埋头数年研发出一种能与植物人患者进行基础沟通的芯片,硬是将初创公司做上了市,可以试着投入他们的股票。
也说,疫情困守美国的那几年,虽未能回国,却阴差阳错申请到原本竞争极激烈的科研项目,顺利读完了博士,这才有机会回国任教。
说到最后,他问她:“你呢?怎么想回去鹭城,不留在上海了?”
蓝熹垂眸笑了笑,又抬起头迎上这温柔的晚风,“最现实的原因就是我现在的工作没有那么景气了,我好像也没有那么热爱建筑设计了。
“还有就是……你也看到啦,我其实在上海,并没有过得很好。
“我有很多同学和校友,本科毕业就出国读研,或者进了很好的外企、国企。到现在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已经做到了不错的职位。而我呢?”
她笑意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名校毕业,还在日复一日地画图、改图,说实在的……有时候真的觉得挺麻木的。”
《山月记》里有句话,‘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地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
她想,她也是这样,不甘于现状,但又沉溺于现状。若注定要沉溺,她宁愿选择回到鹭城,至少那里有触手可及的温暖,有家人的陪伴,能够过上一种更从容、更舒心的生活。
所幸,这些年她经营自媒体和画漫画积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就算回去鹭城也不用啃老,还可以找一份顺心的工作,日子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夜风静静地流淌着,林和颂侧目看她,喉间滚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蓝熹挑眉,“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难得调侃,“只是刚才有一瞬间,我以为你会说,你是被家里催得紧,要回去相亲结婚了。”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锋笑道:“当然也有这方面的一点原因啦。”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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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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