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唇若涂砂不点而朱,薛薏轻念着他的名字。褚清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她,削瘦的肩不由一颤。

“我爷爷的死,是你做的吗?”

他虽然有猜测,只是他不敢信,她能为了一己私利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薛薏双手摊开,神色如常,语气淡定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褚少爷若是有证据,大可直接上官府告我。”

甚至有淡淡无奈,从称呼上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无情打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褚清脚下一软朝后栽了一步,忍着不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满眼受伤。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让他去找证据。

其实只要她说一句不是,他立马就会相信她的。就算小叔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褚淮认为他今天上门找薛薏质问的行为愚蠢至极,只是他固执地认为是有意义的。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一瞬间,褚清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垂着头喃喃道。

薛薏有意撇开目光,没理会垂头丧气的褚清,手脚利落上了马车,朝车内看了一眼后抿了抿唇,之后拉开了车帘子。

她半个身子隐在车内,褚清只能看到她探出车窗的一只手和一截白皙的手腕,语气清冷到漠然。

“褚家大丧,褚少爷怕是有不少事要忙,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

她当初早早把褚淮得罪死了,再想走褚家的门路就不得不跟褚清打好关系。对于让他误解她感到十分抱歉,但她并非可以交付信任的朋友。

马车平稳起步,褚清的身影愈来愈远逐渐模糊,薛薏才放下帘子,目光也从窗外收回。

依旧平静,好像看不见对面百无聊赖的人。

虽然上车的时候她还被咯噔吓了一跳,但转头她就能调整好情绪朝褚清说话,饶是秦敕也不得不佩服薛薏这变脸的速度。

原本他就看不得薛薏跟任何除他以外的男人交往过密,更何况是褚清。

是前所未有的威胁。

黑暗中的人总是额外渴望光明,他懂薛薏,所以明白褚清天然就对她有无比的吸引力。更清楚他自己一辈子不可能成为褚清那样的人。

从未接触过人性的恶,宛如温室的花朵般被保护长大的,自然永远与人为善。

他都没有过选择,只是见了她一面就决定和她一同堕落,所以也不准她心向光明。

秦敕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朋友?”

薛薏颇有些不耐烦,明明和她交往的人那么多,偏偏秦敕就逮着褚清过不去。她不懂其中缘由,还不得不安抚他。秦敕行事无所顾忌,他要是真看褚清不顺眼,哪天把人杀了也不一定,会让她多不少事。

她喜欢善良的人,褚清身上有和她姐姐相似的,近乎愚昧的善良。跟他们打交道,可比跟秦敕这样心思波诡云谲的人轻松多了。

她是相信世上还是需要蠢货的,若都是她这样的人,那来人世走一遭该多令人乏味且失望啊……

薛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不是朋友,倒是想过当他奶奶。”语气不善噎了回去,直接从根源止住了秦敕乱吃飞醋。

眼睛是最容易暴露情绪的,她不想秦敕看出她的烦躁。

不是对褚清,而是对他。

不听话的狗,丢掉就好了。

褚曾一把年纪了还好,短短时日爷孙二人接连去世很难让人相信只是意外。更何况她以后的计划,还会用到褚清。

“呵呵。”

秦敕默默低头,神情隐没在阴影中。

何苦装呢?

明明在笑却带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薛薏对谁都是利用,包括他。但对于褚清那样的人,她有着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到的怜惜,那是不理智的开端。

感情总是不理智的,就像他即使知道薛薏无情无义,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她,并固执地想从她哪里索取到同样的特殊。

秦敕眸中翻涌着瘆人的暗色,描摹着薛薏恬淡的面容。

也许总有一天他会被她逼疯,那时就算他万劫不复,也会把她一起拖下水。

薛薏垂眸苦恼着如何让秦敕更受掌控,秦敕盯着她不肯移开目光,自虐似的揣摩她在想什么。

究竟要什么时候,在察觉他不受控时,薛薏的选择不是舍弃他呢?

各怀鬼胎,车内一时陷入诡异的安宁。

突然,路上冲出一个孩子,马车猛得停住,巨大的颠簸瞬间让薛薏失去平衡往前跌去,秦敕眼疾手快将薛薏拉过,下意识护在了怀中,后背狠狠撞上马车,不由泄出一声闷哼。

外头车夫着急告罪以后,匆忙去看那个孩子,春祺则立马去确认薛薏的安危,快步到车前,焦急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春祺的手都搭在车帘上了,作势就要掀开。

顾不上其他,薛薏从秦敕怀里挣扎出来,一手按在身后人结实的手臂上借力站起身,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抢在春祺之前拉过了帘子,用自己遮住春祺和过路人的视线,极力维持了淡定的神情:“我没事,你先去看看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掩饰之下,慌乱的心跳声如雷鼓般回响在薛薏脑中,拽住帘子的手忍不住使劲,微微颤抖。

她没有秦敕行事那么大胆,她只知道若是他暴露,她就完了!

世道本就对女子更为苛刻,她还没有自信可以在身败名裂的情况下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要往上爬,不惜任何代价,除掉所有阻碍她的人,哪怕那个人是秦敕也不例外。

他步步试探她的底线,而她永远不会变。

除了自己,她谁也不信。

如果说褚清和薛苡是同样的人,那她一早在秦敕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只不过秦敕比她堕落得更彻底些,他手上染血,草芥人命。薛薏以为是因为他身在江湖见惯了生死的缘故,那只是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权贵,不然就能发觉在秦敕身上,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漠然,和他们如出一辙。

她从没考虑过将秦敕摆到明面上来。虽然秦敕做事从不留把柄,但他的手不干净,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永远见不得光。

春祺看到薛薏脸上熟悉的笑容,顿觉不妙。

她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她懂小姐。

只犹豫了一瞬,没等薛薏开口催促,果断走了,即使心里疑惑刚刚车里的动静。

对于小姐她一向是言听计从。

薛薏稍稍松了口气,往外环视,周遭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听到路人吸吸凉气的声音和交头接耳。

“这就是薛家的小姐?果真如传闻般人美心善。”

薛薏和寻常养在深闺的小姐不同,不仅经常外出经商,还常常亲自给难民施粥,声名在外。所以她每次出行,想来窥见美人一面的人不少。

“什么叫薛家的,人家早出来自立门户了。”另一人愤愤不平怼道。

薛薏再好,都跟薛家没有半分关系,私心上不愿薛家分了薛薏的美名。

不过看方向路人也是疑惑,前头可只有薛宅一家,难不成薛薏准备回家了?

那可是惊天大消息了。

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匆匆出来将孩子拽过去,揪着衣领将人抓转了一圈,咬牙在他屁股上扇两下,骂道:“让你乱跑!让你乱跑!”,孩子被揍得哇哇大哭。

薛薏缓步走下马车,确认孩子无事,从袖子里掏出包银锭递给那对母子,“孩子还小,不必过多苛责,还是找个郎中看看放心为好。”善解人意,慷慨解囊的模样又引起人群的一阵赞叹。

她不喜欢卖弄,但她需要这些虚名。

只是那妇人看都没看银子一眼,拒绝得过于果断,最后因为薛薏一再坚持才收下。

真是奇怪,薛薏心中不觉升起几丝疑虑。看她打扮就知家中清贫。往常她施粥的时候见多了穷苦之人,面对天降横财,不该是如此反应。

农妇双手捧着那袋银锭,脸上带着些后知后觉的惊喜,薛薏注意到到她手上的薄茧,确实是庄稼人无疑,才稍稍放心敛了思绪,转头上车。

不知为什么,站在那里她总觉得有股似有似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如芒刺背,只想迅速离开是非之地。

车内,秦敕撩开帘子的边缘,朝一边黑洞洞的小巷里瞥了一眼。

他在暗处,对方也在暗处,对上一眼之后,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车帘,算是打过了招呼,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马车平稳起步,薛薏整理着复杂的思绪,好不容易坐稳消停一会儿,抬眼见秦敕完全不在意似的,气无处抒,狠狠剜了他一眼。

秦敕见薛薏瞪他,特意挑火,贴近她耳边含笑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偷情的快感?”

“再胡说八道以后就别想进我的房。”薛薏咬了咬牙,一手使劲拧上他的胳膊。

本想关心一下他背后的伤势,被他这么一打岔也抛诸脑后。

-

看着马车行远,巷子里的人才从暗处出现。

日头斜斜照在巷口,先是落在他蜀锦做的玉鞋上,白色的缎面仿佛流淌着光,之后是刚好垂到脚踝处青色的衣衫。

男人神色平和地坐在轮椅上,一头青丝如瀑垂落在肩头,美得惊为天人。

眉目舒展,带着浅浅的微笑,一眼便让人想要亲近。

人群散尽,刚刚的农妇和孩子避开人群跪到男人跟前,身子忍不住颤抖。

刚刚……差一点就暴露了。

谁知道那薛薏那样敏锐,只是一个反应,便起了疑心,是她轻视了。

虽说后来及时补救,但不能掩饰她办事不利的事实。

“自己领罚。”

男人淡漠开口,轻易揭过了这件事才让人下去,盯着薛薏马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扶手上,手背青筋凸起。

半晌,朝身后推轮椅的人问道:“这半年……他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不务正业?”

眼神微眯,带着疑惑。

身后的人颔首,恭敬回答:“是的,主上。”

男人唇角微勾,“有点意思。”

他原本是想直接把两人一起打包扔回王府的,现在突然改主意了。

只见他稍微抬了抬手,身后人立刻知晓了他的意思,平稳推着轮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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