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没有港湾的船舶只能漂泊

日子真像作文本里那句被用烂的“光阴似箭,嗖嗖地就射没了影儿”。

高中三年,连个响屁都没听着,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高考结束的铃声一响,悬了三年的那把破剑“哐当”掉地上了,空气里飘着一种累瘫了的、带点懵的松快劲儿。

分数还在天上飘着,杜十一和肖静宁这两只刚出笼的鸟,翅膀还有点扑棱不利索,就在县城那几条滚瓜烂熟的巷子里瞎转悠。

蹲在路边吸溜一碗浇满红糖水的冰粉,看广场上大妈们扭得像群喝醉的鸭子,或者干脆瘫在河边的石墩子上,让带着水腥气的风把脑门上的汗珠子吹干。

那些被试卷和排名压得像咸菜干的日子,好像被这风一吹,又慢慢泡发起来,鼓囊囊的,有了点人样儿。

肖静宁脸上的笑,亮得跟这六月的日头似的,晃人眼。她甚至跟杜十一说,她妈叫他去家里吃顿饭。杜十一心里“咯噔”一下,像被谁拿擀面杖在胸口杵了一记,闷得慌,还有点喘不上气。

那天下午,他翻箱倒柜,扒拉出那件洗得最干净、领口还没怎么垮的T恤套上,站在肖静宁家楼下,手心汗津津的,能拧出水。

门开了,肖母围着碎花围裙,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招呼他进去。屋里亮堂得像打了蜡,地板光溜得能照见人影儿,空气里飘着饭菜香,还有一股子杜十一只在梦里闻见过的、叫“家”的暖烘烘的味儿。

他像踩在棉花堆上,每一步都轻飘飘的,生怕自己身上那股子出租屋的霉味和汗酸气,玷污了这块地界儿。

饭桌上,碗碟摆得齐整,肖母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菜,肖静宁叽叽喳喳像只快活的小麻雀。杜十一却像个被钉在板凳上的木偶,筷子在碗里扒拉着白饭粒,喉咙眼儿像塞了团棉花。

他看着肖母那不断夹菜的手,看着肖静宁没心没肺的笑脸,再想想自己那个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堆满破烂儿、整天飘着爷爷叹气声的“窝”,还有那个连“爸”字都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的男人……那股子冰凉的、沉甸甸的自卑,像涨潮的脏水,“哗啦”一下把他从头到脚淹了个透心凉。

他胡乱塞了几口饭,找了个自己听着都假的借口,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片亮堂温暖里逃了出来。门在身后“咔哒”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像从深水里猛地冒头,“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冷汗黏着衣服,冰凉一片。

没过几天,高考分数像个埋伏已久的闷棍,结结实实抡在了杜十一的后脑勺上。屏幕上那串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就比本科线高了10分。这点分儿,像盆掺了冰碴子的脏水,“哗”地一下,把他心里那点小火苗浇得连烟儿都不剩。

这消息比长了翅膀还快,飞进了杜父耳朵里。这个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面的男人,像闻到腐肉的秃鹫,“扑棱棱”就杀回了县城。

出租屋那扇破门被他一脚踹开,杜父那张被怒火烧得扭曲的脸堵在门口,唾沫星子直喷杜十一面门,“废物!老子勒紧裤腰带供你念书,你就考这几分儿?!你对得起哪个?啊?!连个正经大学门都摸不着!跟你那没出息的娘一个德性!”

他喘了口粗气,又补上一句,像往伤口上撒了把盐:“你瞧瞧你大娘家孩子!人家不声不响考了五六百!你呢?烂泥扶不上墙!”

杜十一低着头,沉默得像块河边风吹日晒的石头。那些刀子似的咒骂扎在身上,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杜父?呵,对他来说,就是个刻在户口本上的、冰凉的名字。他从来没叫过一声“爸”,以后?下辈子吧。血缘?杜十一只觉得那是副又冷又沉、甩不脱的镣铐。

恶毒的骂声在狭窄的屋里横冲直撞,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混着爷爷压抑的咳嗽和小弟小妹惊恐的抽泣。

杜十一觉得肺里的空气快被抽干了,他猛地站起来,在杜父错愕的瞪视和爷爷浑浊的叹息声里,像颗出膛的子弹,一头扎进了外面的夜色里。

深夜的县城街道空得像被水洗过,路灯把他的影子抻得老长,像个孤魂野鬼在游荡。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晃到河边,对着黑黢黢、泛着腥气的河水,眼泪终于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憋不住,“哗啦”一下涌了出来。不是为了杜父那几句屁话,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考试前夜的侧夜难眠,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为了考场上一次次该死的走神,那些该记住的公式像泥鳅一样从指缝溜走;更为了考试前夜,那个平时连正眼都懒得瞧他的化学老师,鬼一样摸到他宿舍,压低声音反复念叨“帮帮忙,抬抬手,挪挪身子,照顾一下后面……”,那声音像沾了胶水的苍蝇,嗡嗡嗡粘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甚至于到了考完上午后午休时,那老师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像道催命符……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还有那深不见底、如影随形的自卑,像这浑浊的河水一样,彻底把他吞没了。他蹲在河沿上,把脸深深埋进胳膊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抖动着,像寒风中一片快要散架的枯叶。

就在这时,裤兜里那部已经有些掉漆的手机像垂死挣扎般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他几乎快忘掉的号码——杜婷妈妈(穆芬兰)。他手指头哆嗦着,按下了接听。

“喂……十一?”电话那头,穆芬兰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试探,还有一丝压不住的哽咽,“是……是妈……妈听说……听说你考完了?你……你还好不?”

杜十一喉咙里像堵了块滚烫的石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从指缝里漏出去。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穆芬兰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十一……莫哭……妈晓得……妈晓得你心里苦……妈晓得……是妈对不住你……是妈和你爸……我们没当好爹妈……让你受尽了委屈……”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更哑了,像在剜自己的心:“三个娃里头……你明明是最大的那个……可……可陪在你身边的……最少……”

这迟来了不知多少年的、带着血丝的愧疚,像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杜十一心里那扇早已焊死的铁门。

他再也撑不住,对着冰冷的手机,像个在荒野里走丢了十几年、终于听见亲人呼唤的孩子,放声嚎啕起来。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化作滚烫的泪水和嘶哑的哭声,一股脑儿泼洒进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子眼儿冒烟,眼泪流干。穆芬兰的声音一直没断,笨拙地、一遍遍地哄着。

最后,她像是把心一横,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十一……你在哪点?河边?莫动!就在那点等倒!妈来接你!妈……妈带你回家!”

挂了电话,杜十一茫然地看着眼前黑沉沉的河水。回家?回哪个家?他还有家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漆皮剥落、半新不旧的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路边。车门“哐当”打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裳、面容憔悴却写满急切的女人跌跌撞撞跑过来。

是穆芬兰。她冲到杜十一面前,看着他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自己的眼泪“唰”地一下也涌了出来。她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指尖在半空颤了颤,又胆怯地缩了回去,最后猛地一把抓住杜十一冰凉的手,攥得死紧,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

“走,十一,跟妈走……妈带你回家……妈那点……再撇(破),也……也装得下你。” 她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布满了老茧和裂口,却异常地滚烫有力。

杜十一像个被抽走了魂儿的木偶,任由穆芬兰拽着上了车。

车子发动,汇入稀疏冷清的车流。他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成一团团光晕的县城灯火。

高考失利的钝痛还在心口撕扯,杜父那恶毒的咒骂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肖家那明亮温暖带来的刺痛还在神经末梢跳跃……但此刻,被母亲那只粗糙得像树皮却死死攥紧他的手包裹着,被那句浸满了亏欠却又笨拙滚烫的“妈带你回家”熨帖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尖锐酸楚和一丝微弱暖流的复杂滋味,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心头。

他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漫过脸颊。前路依旧黑沉沉一片,看不清方向,但这个冰冷刺骨的深夜里,他好像真的抓住了一点什么。不是救命的稻草,更像是一块带着倒刺的、来自血缘另一端的碎木片,扎得他生疼,却又带着迟来的、微弱的暖意。车子载着他,摇摇晃晃地驶向一个陌生的、名为“母亲”的未知港湾,驶向一个被泪水打湿的、雾气蒙蒙的地方……

不是每束光都能带来救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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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没有港湾的船舶只能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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