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奇怪的人

我愿变成植物,每天死于日落时。

仿照前几个副本对箴言纸条的解读,殷浔将这句话做了字面意义的翻译——

变成植物的玩家会在日落时分死去。

至于玩家为什么会从人变成植物,又因为触发了何种禁忌条件而被副本抹杀,暂时无从得知。

“也许不是普通的植物。”谢浮玉忽然开口,语气透露着几分迟疑,“副本任务是种树,我猜没有完成任务的玩家很可能会变成那些树。”

人变成树,失去作为人类的思维意识,只有身体还扎根在大地上,迎接第二天傍晚的落日。

一棵树该如何在一天之内死去?

它要迅速枯败、腐朽,被风沙摧折枝干,泥土拒绝接纳树根绵延无尽的根系,它是自然界的产物,最终又被自然所抛弃。

谢浮玉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沉默。

屋子里鸦雀无声,三人面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少顷,祝析音点出问题所在,“日落到底是几点?”

她得到的那张新人纸条和村长给出的规则相似,都禁止玩家在日落后进入村庄,而夜晚滞留村外多半危险重重。

日落,是太阳沉入地平线的瞬间,还是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

谢浮玉倾向于后者,他侧眸瞥了眼殷浔,吐出一个词:“平衡机制。”

祝析音疑惑:“那是什么?”

殷浔了然,替谢浮玉向她解释:“惩罚和奖励,生相对于死,都可以看作一种平衡。”

假设日落时间是划分相反两面的分界线,那么它应该像天平中央的仪表盘,拥有清晰可见的尺度,而非副本随机指定。

现实世界正值寒冬,沪津大约下午五点前后日落,他们穿着棉服进入副本却不觉得炎热,说明副本世界或许和外面一样,模拟了沪津的自然环境。

闻言,祝析音若有所思,盯着谢浮玉的脸问:“平衡机制好像不限制你?”

如果纸条是奖励,谢浮玉又为纸条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我不知道。”他摇头,对此也毫无头绪。

而且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进本,副本与真实世界之间的切换极其流畅,似乎古村依然是他们本来要去的那座村子,只不过里面的人和景被替换了。

但副本世界不是盗梦空间,谢浮玉把纸条收好,习惯性地摸了摸外套口袋。

仿佛口袋里装的不是线索纸条,而是他分辨真实与虚无的锚点。

祝祈音不再追问纸条的来历,转而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执行村长布置的任务,从明早开始下地种树?她曾在学院组织植树造林活动时种过小树苗,平心而论,非熟练工很难达成日落前种完二十株的小目标。

况且,祝析音不认为这是一场简单的生存游戏。

从她进门后掌握的情报来看,副本持续时间一般为七天,而且无法读档。

在倒计时结束前,他们必须找到离开的路。

祝析音起身,跃跃欲试,“要先在民宿内搜集线索吗?”

“先睡觉。”谢浮玉坐下,伸手按了按硬邦邦的床垫,棉絮只铺了一层,褥子冰凉而泛着些微潮气,像南方沿江小城的四九隆冬,湿冷沁入骨髓。

祝析音:“?”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

“现在搜证未免太大张旗鼓,其他玩家也不会轻易分享线索。”谢浮玉打了个哈欠,意有所指。

副本内诡谲难测,趋利避害又是生物本能,每个人首先要保证自己活着,然后才会考虑是否合作。

此外,第一晚大家彼此不熟悉,对合作的态度更加谨慎,贸然牵头有可能过早暴露出他们手中的线索。

祝析音撇嘴,蔫了吧唧地躺进靠门的小床上。

谢浮玉失笑,和殷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各自把门窗锁好。

“阿郁,我在茶几上找到这个。”殷浔从窗前往回走,右手捏着两只玻璃杯。

谢浮玉接过,拿到灯下翻转不同角度看了看,就是普通的单层茶色玻璃,没什么特别的。

殷浔蹲在他身旁,觑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阿郁,我只是想把它挂在门把手上。”

房间里外都是木结构,万一夜半有人破门而入,玻璃杯会随着门把手下压而掉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脆响提醒屋内的人。

谢浮玉手一顿,屈指蹭了蹭鼻头掩饰尴尬。

殷浔听见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问:“要不要再挪张椅子过去?”

门把手挂一只杯子,下方倾斜着摆一张木椅,再在木椅边横放另一只杯子当路障。

椅子现成两把,殷浔照做,挪了一张去门边,椅背刚好侧对祝析音的床脚。

祝析音还没睡,眯眼看他们忙活。

油灯被灯罩笼去一半光芒,微弱黯淡的余光渗出来,只点亮了两张床中间狭窄的过道。

她哥那位姓殷的朋友时不时从床尾经过,高大身影投射在斑驳青灰的墙面上,像一团张牙舞爪的史莱姆。

没过多久,殷浔在谢浮玉的指点下布置好玻璃杯构成的“老鼠夹”。

祝析音扫了眼隐在昏暗中的房门,有几个瞬间把椅子的轮廓看成了一个人。

心理作用要不得,她捏捏眉心,窝进被子里。

另一张床边,谢浮玉低头,在穿着鞋睡觉和脱鞋间犹豫片刻,选择穿鞋和衣而卧。

柳安村招待所没有供暖,入夜后气温骤降,棉被盖在人身上,沉得像一具发冷发硬的尸体。他面朝小床侧躺着,微阖着眼,被油灯晃得困意全无。

正准备数羊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结实有力的胳膊横过来,勾住谢浮玉的腰,将他带入一片温暖怀抱。

殷浔解开外套把谢浮玉裹进来,下巴轻轻蹭过他头顶,低声哄:“睡吧,我替你盯着那扇门。”

磁沉嗓音随呼出的热气扫过耳根,属于殷浔的体温隔着一层单薄的羊绒衫煨着谢浮玉的脸,奇迹般驱散了无孔不入的寒冷。

谢浮玉枕着他的肩膀,眼皮逐渐沉重,不多时便与耳畔规律的心跳一同坠入黑甜梦境。

意识混沌时,谢浮玉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今夜应该在辽阔旷远的野外喝酒、看星星。

但梦里没有星星。

风倒是很大,犹如戈壁嶙峋石阵间发出的啸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嘶嘶嘶”地钻入耳中,触手似的向脑海更深处探去。

听久了便觉得吵闹,仿佛置身人山人海,被人潮推挤着往前走,看不清的人脸从谢浮玉身旁掠过,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有人大笑,有人哭嚎,糅杂在一处好像又变成了呼呼的风声。

谢浮玉蓦地睁开了眼。

他仍然被殷浔抱在怀里,对方沉稳绵长的呼吸清晰可闻。

微弱灯光里,谢浮玉注意到他眉边碎发轻微飘动,如同被风吹动的纱帘,小幅地来回轻晃。

风?谢浮玉下意识屏息,过了一会儿,感受到一股微不可查的气流自殷浔身后飘近。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正对房门的那面墙,谢浮玉一愣,发现睡前锁紧的木窗,此时正敞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长风径直穿过窗洞掠进屋中,木窗却像被某种无形的木棍卡住了似的,寂静无声,并未发出一丁点吱吖的晃动。

谢浮玉本能想要下床关窗,还未挣脱殷浔的怀抱,便被他更紧地扣在胸前,含糊咬字犹如半梦半醒间的轻喃,贴着他的耳尖响起。

“怎么了?”殷浔似乎刻意放低了音量,脱离谢浮玉所处的位置,很容易被窗外的风掩盖。

耳旁的心跳有些乱,谢浮玉微怔,反应过来后,到嘴边的话瞬间止住。

他不敢妄动,只能继续装睡,藏在被子下的手却寻到殷浔的胳膊,用手指在对方的身体上一笔一划写下什么。

最后一笔落成,谢浮玉感到按在自己腰后的那只手松开少许,似是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末了又再度扣住他的手腕,匆忙掐断了这场你画我猜。

与此同时,窗外的风停了。

有人代替谢浮玉关上了那扇窗户。

殷浔呼吸一滞,搭在腕上的手滑进他掌心,缓缓写道——走了?

谢浮玉草草画了个×回应他。

此时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窗前的那抹黑影上。

侧卧的殷浔遮挡住那人下半截身体,谢浮玉只能看见一半背影,细瘦伶仃,骨骼犹如抽条的树枝,兼具坚硬与脆弱两种观感。

祂的衣服像草扎的围裙,头发乱糟糟地坨在脑后,像一捧缠着枯叶的干草。

那人很高,目测超过两米,这样的身形几乎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爬进来。

但如果作为一根木横梁......

谢浮玉突发奇想,望向漆黑的房顶,脑子里来来回回闪过树木、人类和那张纸条。

如果人不是人,而是一棵树呢?

如果那人一直藏在房间里,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呢?

如果藏在房间里的“人”,不止祂一个呢?

思维如同被点燃的火堆,迅速在脑中膨胀,谢浮玉出神地盯着祂,试图总结出一点有效信息。

可以确定的是,到目前为止,祂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倾向,吸引祂驻足的,最开始可能也不是床上的玩家。

谢浮玉顺着祂的目光看那扇窗。

祂好像在看窗外的景。

但房间里亮着油灯,外面是沉黑的夜,明暗交错下,玻璃应该不透光,谢浮玉隐约能看见家具投射在窗户上的倒影。

视线逡巡,蓦地,他眸光微顿,在那片模糊的倒影里对上一对黢黑的洞。

祂不是在和窗外的东西对视。

祂在朝谢浮玉笑。

嘿嘿大家新年快乐!(失踪人口短暂回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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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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