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里并不只有Omega，还有一些Beta照样全年无休。他们的作用通常是巡察，守卫。这样的工作并不轻松，但近几年要好上许多——因为闹事的Alpha和Omega减少了。
人口就那么多，老的还没死掉，小的还没长大，中间的那部分，少了就很难补充回来。毕竟什么事情都要有个过程，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构筑权力的高楼大厦。
现在放得比以前松了。尹竹想。不过也可能是错觉。
她在研究院很容易产生错觉，因为她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一直做同一件事。长时间凝视一个汉字，就会觉得这个字奇怪起来。
就好像患上了认知障碍。
相比起来，荣郁比她精神稳定许多。她有一次从外面回来，兴高采烈地同他分享糖葫芦的酸甜可口，语气骄纵活泼得不像自己。他低眉顺眼地听她讲述，直到她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
“呼——”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开始谨慎地怀念。
“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尝试一次。”
他指的是吃糖葫芦。他对这种零食的记忆，可能要追溯到十几年前了。现在他们不被允许吃过甜的食物，因为不健康。
她知道他为何感到紧张，因为他担心她这幅激动过头的模样，被巡察的Beta看到。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她被看到也没关系。她拥有一种他没有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心跌到谷底，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定会的！”
她将自己的嘴角扒拉下来，停止模仿涉世未深的少女。她快要24岁，尽管还嫩得可以掐出水，但也已经不再年轻。她将要开始承担教养另一个Omega的职责。
但她每次从研究院出去，都会下意识忘掉这一点。然后她高高兴兴地打扮自己，假装自己仍然养尊处优，娇纵任性，活得像个小孩子。
但这不过也是错觉。
现在，在研究院的工作反而对Beta来说是香饽饽。在这里清闲，一般也安全，甚至说不定能直接接触到高层。更何况，Omega们少有歪瓜裂枣，大多都长得好看，只是程度和类型各不相同。
所以研究院的Beta们，日常的娱乐可能就是欣赏Omega们的日常娱乐。他们通常站得远远的，沉默又专注地进行自己的工作，然后从余光中偷看自己属意的Omega。
这时候，他们也会产生一种错觉：这些Omega属于自己，他们身处在自己拥有的庭院，嬉笑打闹，无所事事。
Omega们即便是百无聊赖，也同样撩人。
当然，那是错觉。这个忠告应当刻进他们的脑子。因为入戏太深就容易深陷其中，百般幻想的结果可能是错信为真。从研究院出去的Beta，很多会对研究院念念不忘。
但所念皆为人，这不是给他们补一个保安的工作就能了结的。
尹竹听说Beta曾联名请求解放Omega，虽然不了了之，但她总觉得这部分人里，曾在研究院当值的Beta占了绝大多数。
他们的失败并不会影响什么，他们可以进行第二次请愿，第三次请愿。此事容许失败。
当他们搅动这潭死水时，Omega们会翘首以盼。倒不是渴望真的被“解救”，而是羡慕他们拥有无限失败的权利。
Omega没有请愿失败这一说，他们只会被消失。
但研究院里不是所有的Omega都是景观。很多Omega，诸如尹竹和荣郁等，只要专业水平过硬，还是能在研究院占据一席之地。
他们甚至不用强制履行身为Omega的职责：帮扶处于发情期的Alpha对象。或许是比起生育价值，Beta更看重他们在自身专业领域的价值。这显然更可贵些。
不过口头上的鼓励仍然存在，不如说太频繁了些。尹竹一般装作没听见，荣郁被说得烦了，就直接答应了。
那天，尹竹刚好在外。实验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帮扶中心的相关负责人。荣郁接到消息后赶忙过来，被迫听了半小时AO结合的伟大和可贵之处。
他烦不胜烦，但只能强颜欢笑，担心一不小心话题就拐到不见了的尹竹身上。
“我们是鼓励你们加入帮扶队伍的。你们智慧与美丽共存，拥有优异的基因。”不速之客说道。“当然，这不是强迫。”
“……想要我做什么？”荣郁摩挲双手，不自在地问。他的双手布满老茧。
于是他的初夜顺理成章就没了。他答应得很快，直到走到指定房间的门口，他才没来由地心悸起来。
等尹竹几天后回来，看到他大夏天穿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垂着头，拆解一个大型的机械。他把零件放在桌上，一个一个摆好，强迫症一般将每个螺丝钉都卸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她从未见过荣郁如此反常。
荣郁抬眼看她，眼睛是红肿的。
“好热……”他说。声音沉闷。
“热就别穿这么多。”她直觉不对劲，下意识抬头找空调。“开下空调吧……”
但空调本该存在的位置，只剩下一条裸露在外的电线。
“在这儿呢。”荣郁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的手下是空调的残骸。“有点太冷了。”
所以这就是你拆了它的理由吗？尹竹默不作声，只听到他说，不要担心，他能修好。但她担心的才不是空调，而是荣郁。
“荣郁。”她喊道。
荣郁木呆呆地回望她。他的长相本来妖媚，凤眼细眉，刘海微长。但他本人没什么心眼儿，很容易就被带进沟里。
“我不会再随便出去了。”她承诺道。
荣郁却是两眼迷瞪，恍恍惚惚像是没听清。
不过荣郁一向擅长调理自己的情绪，他修自己和修机器一样拿手。很快他就恢复如初，又能微笑着和尹竹打招呼了。
尹竹曾隐晦地问过他有没有避孕，他双眼睁大，迷惑地回看她。果然，他不知道这回事。但幸好没有中奖，不然她非得找机会刀了那个Alpha，就算被扔去做实验也在所不惜。
但荣郁本人对那个Alpha似乎并不讨厌。之后每次发情期请求帮扶，他都同意了。每次回来，都被尹竹强行塞下避孕药。
“你干脆就不要同意！”尹竹快要崩溃了。“你以为避孕药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拒绝，也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难道你还想为他生孩子吗？”
她的言辞太过激动，让荣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可是……”他辩解道，“他看起来太可怜了。”
“难道他还能有你可怜？”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毕竟Alpha再可怜能有Omega可怜吗？他们好歹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能赚钱，能工作，还能蹭他们免费的帮扶！天呐，越说越气，她本来对Alpha没多少意见的，她深知自己应当恨谁。
但她没办法不迁怒。
荣郁没说话，他想起第一次的那个房间。有着忧郁眼神的Alpha亲吻他凸出的指节，轻咬他掌心厚厚的茧。
“我无力拯救你。”Alpha托起他的手掌，很珍惜地说。“你可以选择让我自生自灭。”
他呆住了，既没有点头，也没转身离开。因为极致偏科，他的生理课向来不及格。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什么。
他没有动作，Alpha也没有。这个人似乎在既耐心又隐忍地等他选择。
“我没有选择。”荣郁陈述了一个事实。“来吧。”
他犹豫地抬起手，触碰Alpha的下嘴唇。
要说初体验，其实也没那么不堪，但他还是被吓到了。发情期的Alpha的确是不讲理的野兽，刚开始还顾及他的感受，后面直接发起疯来。不过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不是Alpha在自己身上发疯，而是自己也跟着发起疯来。
当他朦胧中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无法接受自己身不由心，仿佛失灵的器械。
他觉得那不像自己。
但几天后，他想起当时的那段经历，又不自觉脸红起来。Alpha一直凝望着他，眼睛像是融化的岩浆。他每次接触到这道视线，都会被烫到。
这个人和自己一样无能为力。他想。怪可怜的。
当然尹竹并不认可这个观点。但为了Alpha闹矛盾显然不值得，之后她再也没有过问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开始着手研究更合理的避孕手段。
但在这个工作实验室，她只能做工作表上安排的日程。因为没有安排任务，她只能待在实验室无所事事。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几天前关进小黑屋的两个Omega。她在研究院兼职仲裁，那场“故意伤害Alpha事件”就是她着手处理的。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季谈口中的名字：游杉。裁决前无法与嫌疑人见面，不过她留心了这个名字，故意放了水。
所有人都愿意卖她这个面子，因为她具备一样其他人所没有的东西。她的父亲曾说，那是别人的缺陷，他们缺的是关系和人脉。
但他什么都不缺，却也死掉了。他彻底地将她抛弃在人世间。
他是上一任行政官。她是他唯一的女儿。
因为身处困境，所以更能设身处地地共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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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所念皆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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