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来了兴趣:“芯片里是什么?”
“加了密,所以打算交给你破解,之后会有人送到你们那里。”
拉尔得到满意的答案,极淡的灰蓝色眼瞳微眯,露出兴味表情。
秦为倾:“只是这样?”
执行官:“芯片的来源有蹊跷,他被猎人掳去不足三个月,而且行动受限,不可能接触到任何情报。情报部门分析,是有人故意塞给他的,意图可能是扰乱我们的视线,我也倾向于这个结论。目前还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看他的样子,似乎非常信任对方,甚至于没有向我们透露任何关于对方的信息。”
秦为倾迅速找到了重点:“所以我们的任务,除了破解加密芯片之外,还要查清楚,是谁将芯片给了他,目的为何,是吗?”
执行官:“完全正确。”
灰人少年已死。
唯一能“开口说话”的,只有芯片,以及加密的芯片中,被隐藏的秘密。
以一条性命为纽带,交付的秘密。
“收到任务,定不负使命。”
秦为倾脚跟轻碰,清脆的一声。
奈落小队,第三行动小组,接受任务。
任务内容:破解加密芯片,寻找芯片来源。
任务等级:B级(加密/S/A/B/C)
……
通讯关闭后,拉尔像个大爷一样陷在沙发里,不知何时取了那中式雕花橱柜里的高脚杯,倒了杯姜汁可乐,左手晃一晃黑色泛着气泡的液体,懒洋洋嘱咐道:
“听见没?开工了,快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秦为倾看了眼座钟时间:
“为了你能恢复至最佳状态,从现在开始,去睡觉,至少四个小时之后,我会叫你。”
尚未送达的未知芯片之于拉尔,就像是配送中的快递之于女人。
他一刻也不愿等:
“指挥官小姐,我有权控告你干涉人身自由。”
秦为倾忽然迈步靠近,拉尔下意识抬头和她对视,本以为她会像掐烟一样夺走他手中的可乐,手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谁知却预判错误,对方径直握住了他嶙峋的右手手腕。
区别于其他人,拉尔的个人终端戴在右手,平时用左手操作。
秦为倾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他,俯身操作,看到基础设置时,“咦”了一声:
“你的终端,好久没更新了。”
拉尔被人钳制,挣扎无果,啧声:“越更越傻——你想干什么?”
下一刻,啪嗒一声,轻薄终端被卸下,扣在了秦为倾手腕上。
未识别特定生物特征,因此拉尔的终端并未在她手上启动,屏幕一片死气沉沉地暗着。
失去了终端的拉尔,就像是失去了利爪的猫。
“现在,”指挥官小姐直起身,微微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去爪的猫身上,语气暗含压迫意味,“去睡觉。”
拉尔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脚踩沙发垫,这样一来,就比秦为倾高出了不止一个头。
失去囤了许久的好东西,让他感到不悦且阴郁:
“我讨厌被管束。”
他抬手,将高脚杯举起,置于她的头顶,作势要倾倒。
冰冷的灰蓝色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五百年前被工业污染蒙蔽的英格都市天空,阴霾,混沌。
在这一刻,一向懒洋洋的拉尔,平静地发怒了。
黑色液体与杯口平齐,摇摇欲坠。
“拉尔·莱特!”
林司青断喝,又不敢贸然上前,怕这个祖宗提前动手。
“倒吧,”秦为倾反倒不躲不让,抬眼注视着露出獠牙的猫,“我允许你用任何方式发泄不满。”
下一刻,黑色液体淋了指挥官满脸。
气泡混着液体,不断轻微地爆开,淋淋漓漓顺着下巴汇成一束,滴落在鼠灰色衬衫前襟。
拉尔嘴角勾着恶劣的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秦为倾抬手,用手背蹭去了下巴上的水滴,掀起眼皮,轻声问:
“结束了?”
拉尔还没开口,下一刻,天旋地转。
他被撂倒在了沙发上,甚至没来得及收起笑容。
秦为倾的手肘不容置疑地压在他的咽喉上方,他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喉结滚动间,能隔着衬衫布料,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手臂,甚至是皮肉之下坚硬骨骼的压迫感。
“现在,能冷静下来听我说话了吗?”
一滴可乐顺着她的睫毛滑至尽头,凝在卷翘的睫毛顶端,悬而未落。
与手上凶残的力道相反,面相无害的指挥官小姐,温和地问道。
拉尔下意识闭上眼,以免那滴可乐进到眼睛里——而他现在才想起来,这甚至是一滴姜汁可乐。
要命。
也许真的是戒断反应,一片黑暗中,他的脑子有些乱。
成年之后,除了林司青,就再没人管过他。
灰人政府问他要进度,从前的指挥官问他要支援,其他人——其他人都是蠢货,他不屑理睬。
只要按时完成指标,哪怕他光着身子在蚁巢里跑,也没人敢管。
想到这里,拉尔理直气壮起来——
就连把自己捡回来的阿比盖尔都没管过自己,这个秦,以为她是谁!?
他在这股愤怒的支撑下,气势汹汹睁开眼,只听压在他身上的秦为倾轻声说:
“现在去睡觉,自主入睡,或者物理入睡,选一个。”
拉尔:“……你以为我会屈服于暴力?”
“那就化学入睡?林司青。”
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医疗官回过神来:
“给他来一针镇定剂?”
拉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奋力挣扎:
“你敢!”
秦为倾的身躯不动如山,她女性的身躯中蕴含的力量远在技术宅运动废拉尔之上。
林司青已经探手去取药了。
拉尔紧闭双眼,视死如归地高喝:
“行了!我去睡觉,行了吧!”
“很好。”
秦为倾立刻松开手,避开他要来夺终端的爪子:
“四个小时之后还你,这段时间,你得断网。”
拉尔面色灰败地冲回房间,在房间门上设了重重密码,特意把指挥官的开门权限删除了。
林司青手腕一转,将镇静剂放回去:
“小孩子。”
秦为倾赞同地点头:
“小孩子。”
……
中途离队,说要回家的莫妮卡,并未真正回去。
地下世界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为了调整人体节律和防止抑郁,在每个蚁巢分区的穹顶,装有大面积的“天窗”,呈排列整齐的长方形状,模仿自然光照,甚至可以产生热量,并拥有与阳光相同的光谱。
虽然不能根治缺乏阳光照射导致的各种疾病,但也能减缓一些异化,比如大部分骨骼病、抑郁症、皮肤病之类。
它的节律与地上的日出日落时间完全同步,甚至可以模拟出不同时刻的云层,雨雪,甚至雷暴。无论是谁从任何角度去看,都会产生一种,自己与自由就只隔了这一扇小小的天窗的错觉。
莫妮卡在将灰人少年送入军医院后,走出一段距离,又瞒着众人折返回去。
天窗此时正值星夜,她抬头望向星空,银河在她头顶绕了个悠扬的弯,延伸向远方。
没有阳光的地方,惧光的莫妮卡难得可以放松地掀开兜帽。
她的白发红瞳变异在此处并不算突出,在灰人的外貌全都随便长长的地下世界里,一个外貌纯粹标准的正常人,比如拉尔和秦为倾,反倒会被视为异类。
在莫妮卡再度踏入军医院的不久后,正撞上了灰人少年的最后一程。
十数名军医围在病床前,少年大半张脸被氧气罩遮盖,面色灰白,已经浮现出死人之相。他的年纪明明和围在四周的军医差不多大,却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莫妮卡望着面前被死神拖拽着,挣扎求生的少年,心中有一瞬间,为曾经想过“杀了他再将尸体带回地下”的念头感到颤栗。
即使是为了成功完成任务。
所有一切迫害、抛弃或逼迫弱者的行为都能称之为残忍。
可她现在,必须再做一次残忍的事情。
“他能说话吗?”莫妮卡问一名缺了只耳朵的军医。
见惯了生死的军医,脸上写着“无喜无悲”,公正地回答她:
“如果他愿意跟你沟通的话。”
莫妮卡的视线再次投向病床上的少年。他的下半身盖在被子里,看不见是何等惨状,但莫妮卡想,不会比初见时更糟了。
她走向少年,那少年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拧眉盯着她看,好像困惑于,“阿尔法哥哥”怎么变成了“阿尔法姐姐”。
莫妮卡猜出他心中所想,俯下身,握住他冰冷的、失去血色的手:
“阿尔法·沃德是我哥哥。”
她心念电转,不打算把哥哥已经死亡的事情告诉少年——
只因解释也需要花时间。
莫妮卡心中焦急,不知面前少年的生命之线会在何时断裂,于是用带着些冷酷的语调说:
“我有话问你。你认识我哥哥?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灰人少年似乎从莫妮卡的表情读懂了这两个问题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虚弱地闭了闭眼,颤巍巍地张口,用嘶哑的嗓音回答:
“阿尔法哥哥,救过我……就在,十年前,12月,24日的……平安夜。我撞见,他在地上……执行任务……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莫妮卡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
十年前的12月24日。
平安夜,是她哥哥牺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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