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了。
她半跪在墓碑前,戴着皮质半指手套的纤长手指,轻轻掸了掸墓碑上的浮尘。
望着照片中父母模糊的笑脸,也许是死亡气息的包围,让她恍惚间忆起了一件事。
那美人鱼灰人少年在死前,趁无人注意,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地附耳呢喃——
“执行官……执行官派给阿尔法哥哥的任务……是让他去送死——去刺杀地上人总统——”
莫妮卡瞳孔瞬间紧缩,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包含的深意。
可惜,灰人少年没说完就死去了。
他不甘的瞳孔瞪大着,死气笼罩,一滴泪水从眼角流入发间。
只有莫妮卡听到了他死前的呢喃,她心脏狂跳不已,肾上腺素悄然飙升。
执行官要哥哥去刺杀总统?
这是什么意思——!?
地底人虽然一直敌视地上人,但四百年来,二者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尽管依然有人叫嚣着要夺回地上世界,但大部分人已经没了力量折腾,任由仇恨疯长个三十年,再随尘世的躯壳归于尘土。
执行官此举,是要再次挑起战争吗?
当年的任务背后,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莫妮卡知道这件事仅仅是宣之于口,都显得惊世骇俗,因此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只有在此时,被墓碑包围的墓园深处,当晚风如父母温厚手掌拂过她的脸颊时,那些苟藏在心底的迷茫和混乱才透过紧窄心门,悄悄漏出一线。
她紧紧攥住右拳,按于左心口,做了个虔诚的宣誓动作,半跪着看向父母墓碑,用低不可闻的音量承诺:
“我一定会找到哥哥死亡的原因,请你们安息。”
直到垂下头来,她才在墓碑旁边看到滚落在泥土中的一束紫色风信子。
团簇的风信子色泽淡雅,可能是被风吹落,滚了一层尘土。
她盯着那束代表着“悲伤”和“歉意”的花束,神色晦暗。
不久后,莫妮卡离开了墓园,原地只留下了一束被作战靴踩踏成泥的紫色风信子。
花瓣零落,碾入墓土,染上脏污。
……
整九点,莫妮卡和秦为倾都返回了奈落小队休息室。
拉尔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像是怕被指挥官逮到机会薅掉终端一般,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
莫妮卡走进休息室,在门口“welcome to the hell”(欢迎来到地狱)字样的地毯上擦去鞋底泥土时,看到的就是指挥官站在拉尔房间门口,看似正在被“罚站”。
里面的大爷坚决不肯开门。
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的秦为倾,不知道神神秘秘做什么去了,此时手里拎着个款式复古——不客气点说,俗气的编织袋,透过门口的对讲机,向着里面的大爷宣读“投降开国”喊话:
“疗养院来的东西,我帮你签收了,你不看看么?”
拉尔的声音几乎是立刻没好气地从对讲机里闷闷传出:
“不收!”
秦为倾作势要打开编织袋:“那就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哗啦”一声,自动门轰然洞开,拉尔黑着脸,劈手夺过,将编织袋护在怀里,灰蓝色眼睛显得有些冰冷:“侵犯**,再警告一次,指挥官小姐。”
秦为倾见他收下了,眼疾手快地伸腿卡住即将闭合的自动门:
“聊聊。”
话音刚落,视线就瞥到走进来的莫妮卡。
莫妮卡停顿片刻,和秦为倾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休息去了。
按照惯例,晚九点入睡,她已经迟了五分钟。
拉尔也是。
拉尔看了眼终端时间,恶劣地扬起嘴角:
“指挥官小姐,你规定的九点入睡时间到了。”
秦为倾没理会他,点了点自动门的设置界面:
“把我的开门权限加上。”
拉尔和她对峙片刻,最终败在了秦为倾春风化雨般的和煦微笑中。
他不是觉得这个微笑有多打动人心,实际上,他有些怵她。
怎么会有人一边微笑,一边把别人摁在沙发上压住脖子,下一秒好像就要把人的喉咙压断?
就连莫妮卡也不会这样残暴。
从认识到现在,莫妮卡对他时不时的挑衅胡闹,一直持无视态度。
拉尔飞速运转的大脑花了一秒钟分了个神,确认莫妮卡这个白发冰山,好像确实是全队唯一一个没有揍过他的三好队友。
秦为倾凑过去确认他真的录入了自己的编号,低头时,右耳的浅蓝色耳钉反着光,微微晃了一下拉尔的眼。
他瞥过去,愣了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懒得追问,只飞快录入了秦为倾的指挥官编号后,就堵在门口下了逐客令:
“我要睡觉了。”
他舌尖轻抵牙床,把“睡觉”二字咬了重音。
秦为倾在他有所防备的躲闪中,依然快准狠地卸了他的终端,在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扬起浅淡治愈的笑容:
“晚安,技术官拉尔。”
拉尔深重黑眼圈的下方,唇色极淡,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
“晚安。”
……
第二日,深潜继续,但只剩下莫妮卡一人在努力。
秦为倾去军医院照顾病人,拉尔则在自己的窝里开发骨骼识别系统。
深潜中,第三区。
新歌挂上U网的第一日,点赞破千。
爱丽丝趴在紫色圆床上滚来滚去,尖锐爆鸣:
“啊啊啊,有好多粉丝说喜欢我们的歌!我们要火了,派翠西亚!今天一天有十几条评论呢!”
派翠西亚没有听到。
她在低头伏案写谱,金色发丝柔顺地垂落肩头,脑袋上扣着个毛茸茸的粉色绒毛耳罩,隔绝了噪音,也挡住了左耳的残缺。
耳罩上刻着“Z.F”的logo,是价值上万新元的奢侈品——
爱丽丝送给派翠西亚的、庆祝组合成立的礼物。
S9组合的隐隐蹿红,说明了一件事:
才华是藏不住的,即使它被深埋第三区这片被抛弃的贫民窟,躲躲藏藏了十六年,但,实际上,它在等的,只有那一阵东风,直上云霄,好叫这片天空之下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种族地域,音乐都是共通的。
歌词听不懂还有旋律,旋律参不透还有情感。
派翠西亚搞定了旋律,爱丽丝搞定了情感。
她们头挨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后,也搞定了歌词。
第一首歌的诞生,就是在这个气氛奇怪的小旅馆房间里。
良好的隔音效果造就了天然的录歌棚。
爱丽丝抱着新买的吉他,吉他护板上贴着肥啾吉祥物可爱贴,左脚轻快地打着节拍,边弹边唱道:
“紫苏,香草和蜂蜜酒,芭乐,黑李和葡萄柚,邀我心上人,携手共游……”
这是一首试水之作,也是派翠西亚存稿里质量中上的一篇。
收获的成绩已然不俗。
观众打赏了一百新元,这是她们靠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
两名女孩拿去买了小蛋糕,爱丽丝甚至还提议去买酒。
派翠西亚瞪圆了眼睛:
“你十六岁,我也十六岁,可是法律规定二十岁才能饮酒!”
爱丽丝挤挤眼睛:“这里是第三区,可没有十六岁的小孩子。”
派翠西亚看了看对方的相貌,又想了想自己的相貌,坚定摇头。
第三区没有十六岁的女孩子不假,可瞎子也不是到处都是。
架不住爱丽丝软磨硬泡,终于让她陪着走进酒吧。
那正是她们相遇的ocean酒吧,吧台里的调酒师,一身西装马甲松松垮垮,百无聊赖地擦着桌子,整个人的气质和招牌霓虹灯一样半死不活,掀起眼皮看到对方,露出狐疑神色。
爱丽丝强作镇定,大摇大摆走到吧台前,和派翠西亚头挨着头,小声嘀咕了片刻后,老道熟练地点单:
“一杯玛格丽特,一杯莫吉托。”
调酒师懒散道:“先付账。”
爱丽丝豪气地掏出自己的小挎包,掏出钞票拍在了吧台上:
“够了吗?”
今日打赏获得101.5新元,消费468新元。
净亏366.5新元。
爱丽丝还是觉得很值。
酒吧里零零散散坐着三五个客人,在她往吧台上拍钞票的时候,视线就若有似无地聚了过来。
可惜两名少女都涉世未深,将那些目光解读成羡慕或者好奇。
好在她们还不是完全的白痴,知道两个女孩子在酒吧喝醉不太合适——没人架她们回去。
于是两小时后,一人留了一半醉意,互相搀扶着,晃出酒吧往旅馆走去。
缤纷霓虹灯已经熄灭大半,小巷阴森,暗藏凶险。
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晚归路上,只听身后传来急速靠近的脚步声。
爱丽丝的大脑首先一激灵,第一反应是抓她的人又来了!
毕竟她在网上PO出了自己唱歌的视频,虽然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办法,但对方确实定位到了她!
爱丽丝下意识推开派翠西亚,刚要回神,就感觉身上一痛,挎包被人扯落,再抬头时,只看见一个奔逃的黑影,即将消失在夜色中。
“喂!”爱丽丝气极,拔腿要去追,被派翠西亚拦住了。
派翠西亚努力晃了晃脑袋,大着舌头道:
“我们……喝醉了,危险。先回去。”
爱丽丝叫道:“那是我全部的零花钱!”
派翠西亚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她也是看了许多关于第三区治安混乱,抢劫案由于失主的死缠烂打,恶化成杀人案的例子……
她谨慎地拉紧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爱丽丝。
爱丽丝的酒醒了大半,想破口大骂,但她高贵的教养并没有教会她,在街头被抢钱包时,要如何骂人。
最终,两个女孩只能醉醺醺地带着沮丧,脚步沉重地返回了小旅馆。
好在,提前交了一个月的租金。
抢了挎包的男人在五百米开外,停下脚步,恭敬地将挎包双手奉上,递到一辆黑色流线型豪车窗边。
窗户打开,一只保养得宜、指甲修剪整齐的男人手掌伸了出来,将挎包攥入手中。
夜色中,一双狐狸眼反射着零碎霓虹灯,细碎陆离的光。
“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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