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敏锐地察觉了入海口的立体影像有问题：
“这里像是海水倒灌留下的冲击痕迹。”
“不错。”
诺亚肯定了他的猜测：
“‘蚁巢’是三百多年前，一个天才设计师设计的通用基础地下建筑结构，全世界的灰人，只要遁入地下的，都沿用了这个设计。就在五十年前，唐洲的灰人还是居住在地下的‘蚁巢’中的。但是因为一场意外，灰人的存在被发现了，地下通道被打开，连接到了旧曼河流域。所有的河水和海水都倒灌进了蚁巢内部，当时在地下的灰人无一幸免——”
“地下两千米。海水倒灌，无处可逃。所有的灰人都被活活淹死，我的祖父和一部分灰人军人当时刚从犀牛洲赶回来，就目睹了海水倒灌的一幕，入口处不断往外冒着泡，无人生还。那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
那场浩劫过后，只有远征送葬的军队活了下来。
他们趁着唐洲政府自以为剿灭了灰人，松懈的当口，突袭了他们的军事基地，搞到了一艘潜艇。
那之后，潜入水底，销声匿迹。
“天灾还是**？”
诺亚转过脸，满是瘤子的脸上，出现了堪称狰狞的神色：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唐洲政府对着干？”
拉尔捂着鼻子，扭头看向那堆打捞上来的尸体：
“他们都是当时死亡的灰人？”
“不错。”
诺亚的视线久久落在那堆尸体上：
“我一直在一点一点地打捞尸体，送他们回到唐洲灰人的起源地犀牛洲安葬。可当时死亡的灰人有八十多万……我现在也仅仅只是安置了一万多具而已。唐洲政府欠我们八十万亡灵，他们迟早要付出代价。”
怪不得唐洲的水质这么差。
水底沉着八十多万具尸体一起泡汤，这水谁喝了不生病。
拉尔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向来没什么同理心，看着那堆尸骸，也没办法想象当时的惨状。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指挥官小姐，真是他见过最带感的指挥官。
因为十分钟前，在法罗斯问她，到底要不要为了一群他们根本不熟的唐洲居民，将现在的唐洲政府，连同他们那个傻逼实验项目掀个底朝天的时候——
她说：
“如果你和我去做这件事，就属于干涉其他聚居地的内政。所以，接下来，你不是德古玛教皇，而是法罗斯。我也不是秦为倾指挥官，而是……”
她神情一如既往地柔和，嘴角噙着笑意：
“一个匿名的‘放逐者’。”
法罗斯侧目看向秦为倾，为那句“你不是德古玛教皇，而是法罗斯”，心尖发颤。
他梦寐以求的身份，被她误打误撞，一语道破。
如果不是教皇，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放逐者”，为了一个单纯的约定，头脑发热，在唐洲大闹一场……也是被允许的吧？
秦为倾说完，转头看向自己的三名队员：
“你们的意见呢？”
林司青第一个响应：
“我听你的。”
莫妮卡脚跟并拢，行了一礼：
“如果这也是任务的一环，我愿意遵从。”
拉尔眨了眨眼，发现其他人都在看自己，嗤笑：
“搞什么道德绑架的死亡凝视，在场除了我还有人能搞定唐洲政府的安保系统吗？”
他扬起下巴：
“组团刷副本，带我一个。”
这时，秦为倾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问法罗斯：
“你要怎么对付唐洲政府？光靠五千灰人是没有用的，诺亚在这里这么久了，能成的话，她早就去试了。”
拉尔凉凉附和：
“是啊，说什么弑旧神，你打算用什么去弑神？中过病毒的破终端，还是指望你们的神明机械降神？”
法罗斯定了定心神：
“我当然做不到改天换日，但可以埋下火种。之所以请诺亚带我们去清雅岛，就是因为，他们的政治中心，包括非法实验的研究所，都在那座岛上。”
莫妮卡现在对研究所有心理阴影：
“你要去捣毁实验室？”
“做不到。”法罗斯干脆利落地否认，“我做不到，诺亚小姐也做不到。兵力根本不够，我们也没人能像指挥战争一样，指挥着五千人攻陷实验室。而且诺亚也决不允许我们带着五千残存灰人冒险。”
林司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听到拉尔说法罗斯的终端中过病毒时，忽然把之前的某件事联系上了：
“你说可以埋下火种，难道是有什么是你知道，但我们不知道的？账本？”
诺亚的人帮他清除了病毒，并且还原了账本数据。
法罗斯颔首：
“没错。那不是普通的账本，而是实验室的采购清单，是上头发给赌场那个小女孩的采购任务，其中就包括了基因库。”
秦为倾第一个明白过来。
前往清雅岛，走水路必须经过犀牛洲。
所以他们就先入为主地以为，诺亚的主要目的是送灰人归乡。
但其实来犀牛洲才是顺便，她真正的目的地从来只有清雅岛。
就好像，她叫他们去偷基因库的清单，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只是惊动唐洲政府，转移他们的视线，好向他们宣战——
“你们的秘密，我们已经发现了。”
政府在做人体实验的事实一旦被人民知道，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到时候局势会彻底乱起来。
为了阻止这一切发生，唐洲政府会不择手段。
对手慌了，才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所以诺亚才笃定，一旦清单被偷，政府的全部兵力将会被瞬间调动。
话说到这个份上，诺亚和法罗斯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们要撕开唐洲政府的面具，叫人民看看，他们头顶上的伪神，是如何扼住媒体的咽喉，明目张胆地偷天换日，将关系到全人类存续和福祉的基因库当作私有财产任意挥霍，是怎样把被牵扯进争斗的民众之死改头换面，当作莫名其妙的自杀，甚至引海水倒灌灰人居所，导致八十万亡魂无家可归。
想清楚了这一切，秦为倾不禁为诺亚的深谋远虑感到颤栗。
诚然有信息差的原因在，让秦为倾很难想到一些事情，但差不多的年纪，诺亚能将这些事情考虑周到，并做得滴水不漏，已经让秦为倾望尘莫及了。
好想把这样的人才挖回北联。
她默默想。
……
一天后，潜艇抵达了位于远郊的犀牛洲。
这里几乎已经不算是唐洲聚居地的地盘了。
再往前，就是陆地。
潜艇过不去了。
控制室里投影着整个唐洲聚居地的地图，包括地下水道。
拉尔当着诺亚的面把地图传输进自己终端，对方也没拦他，只是凉凉道：
“拿走我们辛苦收集的地理情报，总要还点什么过来。”
拉尔摆摆手：
“这不正在研究最佳路线么。”
唐洲灰人的集体墓地位于犀牛洲西北部。
就像野象死前会千里跋涉，来到象冢一般，唐洲灰人的故土观念极重，即使苟活于地下，死后也想要越过千山万水，埋葬于故土。
这处集体墓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唐洲政府发觉，一是因为太偏远，二是因为诺亚现在都是用潜艇移动，有水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天然掩体。
“现在情况有些不同。”
诺亚指了指地图上的正西方向：
“三十多年前，这里发现了一处巨大的钻石矿，唐洲政府派了军队驻扎开采，距离集体墓地很近，甚至不排除会挖到墓地的情况。埋在这里的灰人数量庞大，迁坟不太现实。”
“要不我们把钻石矿炸上天算了。”
拉尔依然是发言最危险的那一个。
靠谱？靠不了一点。
诺亚看向秦为倾：
“指挥官，有什么看法？”
“等拉尔的结论。”秦为倾指向投影地图，“他在看路线。”
她话音刚落，拉尔就用手指拉过一道指示线：
“如果不想炸钻石矿，就从这里走。”
诺亚早有预料一般否决：
“行不通。那条路上有政府军的暗哨和陷阱，是为了防止放逐者偷袭设置的。”
防住了放逐者，也防住了灰人。
真是愁人。
拉尔随口一问：
“你们跟灰人政府开战，哪个会赢？”
诺亚平铺直叙：
“唐洲军队总人数三万，重型机甲八十台，五百架空中战斗机，三枚核导弹……”
拉尔托着腮，等她如数家珍地念完，漫不经心：
“没有海军对吗？”
“……”诺亚卡了壳，即答，“他们怕被人发现埋在水里的关于灰人的秘密，水军从不进内陆。”
“所以，这就是你们，不对，我们的机会。”
拉尔说着，指示线在空中绕了一大圈，点在了位于峡谷底部的钻石矿上。
他双指并拢，在钻石矿底部虚空敲了敲，看向秦为倾：
“指挥官小姐，古华国是不是有句话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这下诺亚明白了：
“你们是想把钻石矿淹掉。”
秦为倾忍了忍，还是劝道：
“牺牲太大，不好收场。”
拉尔耸肩：
“淹也有不同的淹法，你可以提前清场嘛。诺亚小姐，你随便派几个灰人去他们附近晃一晃，就能让他们倾巢出动了。”
诺亚谨慎道：
“不太行。现在留在潜艇上的灰人只有一半，剩下一半都被我派出去扰乱唐洲政府视线了，这里的守军有八千人，我不能拿潜艇上的两千多人去冒险。”
拉尔顿了顿，哦了一声：
“怪不得我说最近人怎么少了许多。”
几人沉默下来。
不能惊动守军。
那选项就非常有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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