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夏预约了联邦精神卫生中心的医生，但在预约日期到来之前，她先要完成梅岚为她争取来的“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安夏握着新防护服的圆球，穿穿脱脱好几次，皮肤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点，直到梅岚看不下去用纸筒敲她的头，才转身找水服用氯雷他定。
隔壁工位空着，其他人路过赵安夏附近时，都贴着墙走，好像她是什么带传染病的爬虫。
这和精神病院里的病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不一样，前后对比的落差总让人更加难受。
赵安夏几乎是夹着尾巴过了几天，部长把她的光枪没收，换成近身打斗的武器。
最近的任务里，失控异能者越来越多。
特别行动处的政策是把理智尚存的异能者抓捕回监狱进行调查，失控者则可当场抹杀。
短刀起落，失控异能者的血便溅在赵安夏脸上，温热的，有一丝奇怪的甜味。
又一刀，再一刀……
“赵安夏！”梅岚在叫她。
赵安夏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拖着异能者的尸体迅速跑过去了。
赵安夏感觉梅岚似乎有些嫌弃她，不管她怎样扮鬼脸或者说笑话，她们都无法像之前那样笑作一团。
她做错了一些事情，给梅岚添了麻烦，所以她们的友谊不受控制地开始走下坡路了吗？
赵安夏想努力挽回，但还是有种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混乱和无力感。
“在这里待着，我去那边帮B组收尾。”梅岚走了两步又转过头，“安分一点。”
赵安夏把一缕头发别在而后，故作轻松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前提是其他人别没事找事。
赵安夏坐在副驾驶上，通过后视镜看出至少有数十把光枪对准她，都是一起执行这次任务的同事。而她只有匕首和短刀。
“哈喽？我又怎么惹到你们了呢？”赵安夏挥手，自言自语，“如果是幻觉的话拜托快点消失吧，再来一次的话梅岚会杀了我。”
“阿德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会接受应有的惩罚，但你们私自动手也是违规行为好吗？”
对峙持续了两三分钟，车前窗玻璃被击碎的瞬间，赵安夏迅速俯下身翻滚到驾驶座，油门踩到底的同时快速转动方向盘，一个漂移躲开各方设计。
微型电磁炮瞄准赵安夏所在车辆，巨大的噪音伴随刺眼的光亮和温度极速升高。
“我的天，还真是不留情面。”
赵安夏无暇顾及车身被轰成什么样子，调转车头一路飞驰。
梅岚去哪里了？梅岚知道执行部的人突然围攻她吗？
赵安夏单手握方向盘，把无人接听的通讯器扔到一旁。
明明应该针对异能者的武器全部用在她身上，再来几下车窗玻璃也会碎裂。
不知怎的，赵安夏竟感觉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反而隐隐有些兴奋——她的直觉没有错，就是有人要杀她。
赵安夏狂按喇叭，呈蛇形在十一街区最繁华的地带穿来穿去。
追杀她的同事们有时来不及调整方向，有的险些撞到周围的人，有的直接撞入建筑楼里。路人纷纷躲闪咒骂，但一看是执行部专员，瞬间变了态度。
“现在的异能者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往十一街区跑？”
“不对啊，开在最前面的那个也是特别行动处的车，他们到底在追谁？”
飞行器也来了，空中黑压压的一片。
赵安夏一咬牙，直接闯进贸易中心大楼。
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里，部分楼层直接通往横亘在空中的立交，几十层公路如同蛛网一样交织，以至于站在最下方抬头看不见天幕。
这是最方便隐蔽躲藏的地方。
赵安夏绕着大楼内部螺旋上升的通道往上行驶，大楼保安也加入执行部成员的追逐队伍，不同节奏的警笛声将她包围。
到达三十层的高度，追兵把赵安夏前后围堵住。
“1282号，下车，双手抱头。”
“你让我下车我就下？”赵安夏嘴硬，她的跑车尾巴已经着火冒烟了，“这次的理由又是什么？看我不顺眼也不能这样玩吧，大家好歹同事一场……”
“砰——”
“啧，这么暴躁。”赵安夏叹了口气，“我下车，马上就下。”
她举起双手打开车门，穿执行部工作服和保安制服的人举着枪从两边靠近。
就在其中一人要抓住她的手臂时，赵安夏猛地挣脱开，把从梅岚那里偷来的球形物扔向着火的车后座，自己则翻过围栏一跃而下。
“轰隆——”
在跑车油箱的加持下，爆炸似乎比她和阿德芬尼执行任务那次的威力还要大。
出发执行任务之前赵安夏确认过防护服的安全性，在那之后能接触到它的只有同车的梅岚。
纵使有一百万个不相信，赵安夏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梅岚把她的防护服换成了炸弹，现在其他人也要杀她。
理论上讲，执行部专员对命令绝对服从，不可能贸然违背审讯会的决定对她展开攻击。至于前一天还在关心她睡眠情况的好友梅岚，更不可能一百八十度转变对她的态度。
唯一说得通的情况是，世界开始崩坏了。赵安夏心道。
她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假的，那么当时阿德的敌意是不是错觉，对她来讲也已经不重要了。
“你又来了，不敢接受昔日所有对你友好的人都想害你，所以不惜把整个世界都当成妄想吗？”
“你闭嘴。”赵安夏对和她一起下坠的女人说。
“懦夫。”
“闭嘴。”
“妄想症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呢。”
“再废话我杀了你。”
“……”
“你要怎么杀我？把自己的脖子拧断吗？哈哈哈……”
赵安夏稳稳落在下一层道路的一辆轿车车顶上，不肯再开口说话。她轻快地跳跃转移，在车流中躲避来自斜上方的子弹和激光。
一道更为刺眼、带着警告意味的亮光锁定了她，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又是熟悉的电磁炮。
还真不怕被误伤的公民举报啊。赵安夏心想。
这当然是幻觉。
赵安夏有自己的判断，她才不会听脑海中那个疯女人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幻觉也太憋屈了吧。
她以前睡觉做梦，如果意识到自己是在梦境中，就能够控制自己身体飞起来，现在却什么也不能。
朋友是假的，同事是假的，她费劲心力攒的钱呢？那些在出租屋里的生活呢？
她会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她不甘心。
微型电磁炮发射时的光线划开夜幕，有人从后抱住打算破罐破摔、从三十多米高度差跳到下一道路平台的赵安夏。
赵安夏条件反射地肘击，是和人类极为相似的触感。
“亲爱的，找到你了。”
子弹打穿深蓝的仿生皮肤，嵌入他背部的钛合金骨架。电磁炮的推力让他抱着赵安夏一起直直地坠落。
*
病房。
阿德芬尼拔掉输液管，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刚好碰上梅岚进来。
“你要去哪儿？”梅岚扶着阿德芬尼的手。
“陶文说她逃走了。”
“研发部给‘深蓝’植入了攻击程序，她活不了的。”
闻言，阿德芬尼笑了，很是畅快，甚至笑出了泪水，“异能者都应该是这个下场。”
梅岚不语。
“梅岚，你呢？你为什么下得了手？我曾经羡慕过你们之间的友谊。”阿德芬尼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异能者是联邦的敌人。”梅岚回答。
“哈哈，你一直以来都很懂得欺骗人，你让她信任你、依赖你，再给她致命一击……你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梅岚垂眸：“阿德，你越界了，我只是在执行总部的任务。”
两人并肩而坐，却心思各异。
*
“哐——”
赵安夏和深蓝落在在行驶中的大巴车顶，后者的躯体框架受到重创，胸腔有一个大窟窿，只剩仿生皮肤下的铁皮连接腹部和肩膀。
担心被上方的人再次锁定位置，没有多想，赵安夏把深蓝扛在肩上，单手抓着车顶踹开窗玻璃，一荡进入车厢内部。
大巴是无人驾驶，上面乘客很少，只有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孩子。
“喂，你……”
赵安夏把深蓝的一只断手扔出去：“我不是坏人，这是精神损失费，拿着它去八号街区的回收中心可以换至少五位数。”
满脸惊恐的几人顿时安静下来，默默缩在角落里观察那只“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外观和人类的右手几乎无异，但断裂处看见的却不是血肉骨头，而是复杂的线路和传感器。
“毕竟只是家用机器人。”赵安夏找了个横排的位置，把深蓝平放在上面，喃喃道。
这种损伤程度，看上去很难修复。再说，她也不敢再去找研发部的人。
唉，不知道外面的修理厂有没有足够的技术……
呼吸逐渐平复，赵安夏直起身子，感觉到一阵剧痛，大约是肋骨断了。
“亲爱的，”深蓝睁开眼睛，担忧地握住赵安夏的手，“你还好吗？”
赵安夏一愣，这话她倒是很想反问回去。“你没事？”
深蓝用剩下的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芯片在这里。”
“腿还能动吗？”
“可以。”
深蓝直起身子，就在赵安夏点头之际，仅剩的铁皮也变形了。深蓝肩膀以上的一整块“啪”地落下，变成胯骨往上就是脖子的奇怪模样。
“啊！”
赵安夏恶狠狠地转头：“叫什么叫，没见过机器人吗？”
“没、没见过……”中年女人紧紧护着两个孩子的头，“哎哟，你说你成天玩什么不好，偏要来十一街区见世面，现在见着了吧……”
“你们去哪儿？”
小孩抢先答道：“七号街区，我们家住西边，靠近六号街区的地方。”
赵安夏仰头看站点确认，笑着眯起眼，“我家在东面的旧城区。”
真好，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的快乐老家。
“阿姨。”
“叫姐姐。”
“姐姐，这个东西真的能换钱吗？”小孩举起深蓝的断手。
赵安夏看了一眼深蓝欲言又止的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小孩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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