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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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一回，天色已经黑下来，宋起载着湜烟去酒吧，她打算去辞职。
经理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在吃外卖，听她这么一说，可乐也不喝了，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跟我来这一套是吧？miya才辞职多久，你也辞职？你们这是诚心不想让我好过是吧？”
湜烟坐在他对面，望着他外卖盒里金黄的炸鸡，才发觉自己好像一天都没吃东西，“没别的意思，就是辞职。”
经理朝她摊手，“理由呢？”
湜烟自顾自拆了他桌子上摆在一边没用的一次性筷子，拣了一块没有蘸上很多酱的炸鸡，放入口中，“没有理由，就是不做了。”
经理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往嘴里塞炸鸡，满是油和酱的手敲了敲桌子，“哎哎哎，这位小姐，你现在这辞职还没跟我谈妥呢，你就在这以下犯上吃我东西？而且就算你辞了职，这样随便吃别人东西也很莫名其妙好吧？”
湜烟嚼完一块炸鸡，把筷子扔进垃圾桶里，又抽了张纸擦擦嘴，才抬头看他，“原来你也知道随便吃别人东西很莫名其妙？”
经理挪了挪嘴，缓慢地咀嚼着，“什么意思？”
“我的东西你吃少了？”湜烟轻描淡写地拆穿，“我的三明治，每次我都会买很多，你每次都会偷偷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经理尴尬地几乎要浑身发抖。
“哈哈、哈……原来你知道啊？我看你好像永远不太清醒的样子，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摘着一次性手套，滑了好几下都摘不下来，又笑呵呵的，“你这人也真是！明明知道我拿，你还不早说！你早说，我就不会拿了啊！你看看你，损失了多少三明治！”
湜烟静静听完，毫无感情地评价：“你也是有脸。”
经理笑得更大声。
觉得这样好像就能盖过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尴尬一样。
辞职就这样说开，宋起看她出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走，带你吃饭去，你这都快一天没吃饭了，你也不嫌饿？”
湜烟摇了摇头，出了酒吧往右拐，打算直接回家，“我回家，你不用跟。”
宋起越看她这状态越不对劲，一把拉住她，“不是，你到底怎么了？”
湜烟皱眉望向他的手，语气冷冰冰的：“不关你的事，别多管闲事行吗？”
她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就走了。
宋起目送着她瘦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心情复杂。
江边那晚，湜烟血淋淋地扒开了他所谓喜欢的本质，他也好像确实有那么点被她说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然觉得怪怪的。
湜烟没有回家，她一路向上，来到顶楼天台，脱了外套甩在一旁，照旧躺在那块凸出的、没有任何护栏的水泥地上。
她需要多一点、再多一点的寒冷让她清醒。
她不会因为别人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或感情，所以她以为自己是什么感受都没有的，但没想到，她还是会被影响，会被自己影响。
会被自己的过去影响。
*
她性格变得孤僻的节点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慢慢变成那样的，又好像是一瞬间的事。
她从来没有仔细去探究过，因为那样就意味着要扒开伤口细细剖析一遍，她做不到。
爸妈于是又开始说，怎么以前那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变成了这样呢？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不跟我们说说呢？难道就没一点话要跟爸爸妈妈说的吗？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电视，心想，我从前很爱说的啊，可是你们不是不听吗？你们只是拼命地从我的话里抠字眼，好为你们的下一场争吵、下一次情绪爆发提供来源。
现在又让我说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那边爸妈又叹起了气，再度零零散散地数落起来。
她一概充耳不闻。
从小，她就一直被“重男轻女”这四个字围绕着，因为妈妈告诉她，爷爷奶奶不喜欢她，是因为他们重男轻女。
她其实没被这个事影响，她没觉得非要得到爷爷奶奶的喜欢，她不认为这个事重要，但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好像特别看重这件事。
她一直重复、一直重复，不断强调、不断强调，甚至让她一度产生错觉，难道得到爷爷奶奶的喜欢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吗？
那又怎么样呢？他们重男轻女，他们不喜欢她，所以呢？她的人生就没有价值了吗？到底为什么要穷尽一生都在这些事情上挣扎呢？
她想要回老家，只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在那里，只是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已经很大，她觉得没必要在乎这些了，只是因为她的发小们在那里。
但妈妈还是要阴阳怪气，说你那么爱你的爷爷奶奶有什么用呢？他们又不爱你。他们宁愿爱你姑姑家的外孙都不愿爱你这个亲孙子！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父亲总是沉默的。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在家庭中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沉默的父亲，不问事的丈夫。
一个男人，只要他有本事挣点钱，不打妻女，就可以被定义为一个好男人了。
甚至，男人作为儿子，也可以避免许多家庭纠纷。爷爷奶奶终于不用重男轻女了，都会喜欢他了，妈妈也终于不用一直念叨自己受的苦了，因为光是“儿子”这一点，就可以让所有人脸上沾光。
当男人真好。
她想。
*
湜烟闭上眼，摊开手，两只手臂悬在空中，微微下坠。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有千万缕蛛丝在将她往下拉。
真的很奇妙。
她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水泥砖的尽头，张开双臂。
这更奇妙了。
她试探着伸起一只脚，风似乎也在这时闹得更喧嚣了，湜烟身体开始变得不稳。
下一秒，她整个人悬空了。
反应过来时，宋起趴在她身上，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你都成神了，还玩自杀？！你是不是有病！老子就知道你一个人悄咪咪回来没什么好事，你凭什么自杀？最后一个任务还没有完成，你凭什么自杀？！”
湜烟皱着眉听他输出完这一通，大脑嗡嗡响，脑仁子也跟着后面疼，淡淡反问：“谁跟你说我要自杀了？”
宋起一愣，眨了眨眼，“你就装吧你，你就是要自杀！只不过被我及时发现了！”
湜烟冷笑：“想太多了你，我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要完成任务，彻底实现轮回了，我自杀？你真以为我是傻的？”
宋起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但是，她总给他一种平静且濒死的疯感，像那种平常什么事都没有，但随时会毁灭整个世界的人。
宋起觉得她太有可能了。
湜烟踢他，“起来，快点。”
宋起挪开，让她起来，结果她又钻过去，躺在那上面。
宋起坐在她脚边，早就看出她情绪失控的原因，“你这关于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把你整得这么崩溃？”
湜烟不想回答。
宋起不满意：“哎，都说了，你是回者，我是轮回人，我们俩要一起完成任务，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我难道没有权利知道这个任务到底是什么吗？”
湜烟闭着眼，享受着寒风吹在她脸上，“你知道也没用。”
“你每次都这么说！”宋起义愤填膺，急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什么叫我知道也没用？你就说从第一个任务开始，啊不！在任务开始之前，那个什么miya还记得吗？哪件事情我没帮你？你就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湜烟无力地摇头，语气难得诚恳：“不是看不起你，而是这个任务，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起惊讶：“你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又突然想到，“你今天下午不是去了那个跟鬼一样的地方吗？那地方不是线索？”
湜烟冷笑：“线索？陷阱还差不多。”
宋起觉得既然她不知道，那他就要挑起这个大梁，他于是像模像样地说：“那你现在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的话，我问你答好了。”
湜烟不想回答，她什么都不想管，哪怕再让她完成一千个见证人性险恶、窥探人间疾苦的任务，她都不想完成现在的这个什么狗屁的关于自己的任务。
简直太傻逼的一个任务了。
她不想解析自己，不想再把自己原本一切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清楚楚，不想再经历一遍。
但这是任务，她得完成。
“好。”她勉强答应。
宋起挪近她一步，歪头盯着她在黑暗中也不怎么亮的眼睛，“第一个问题，你怎么死的？”
风在上空沸腾，夜晚将所有都放大，又似乎将所有都缩小，总之，一切都变得不寻常起来了。
湜烟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弯起了唇角。
就是说，人无论如何还是会受影响的吧？
第一个问题，是她会问出来的。
她为什么死？
“自杀。”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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