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瑶独自留在空旷的正厅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她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感并未完全消散。她是真的珍视这些陪伴她成长的旧仆,但潘裕的事件让她彻底明白,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主仆的情谊必须框定在不容逾越的规矩之内。维护这份规矩,不仅是为了皇家的体统,也是为了保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夹杂着共同记忆的主仆关系本身。她给予的宽和与信任,必须以对方的绝对忠诚和安分为前提。昔日在冰面上的欢笑,马车里的解颐趣谈,都成为了记忆中的琉璃世界,美丽却易碎。而现实,需要更坚实的壁垒来守护。
会宾楼后院的喧闹声被一道矮墙隔开。萧剑,这位气质卓然、眼中却藏着深沉故事的年轻人,终于下决心来找他认定的人——小燕子。
“小燕子姑娘,”萧剑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请留步,我有极要紧的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小燕子正端着刚洗好的菜筐,闻言停下脚步,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惯常的爽朗和一丝好奇:“萧大侠?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又发现什么好吃的新馆子了?”
萧剑摇摇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不是馆子。是关于你,关于你的身世。小燕子,我……我是你哥哥。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啥?”小燕子手里的菜筐差点掉地上,她瞪大了眼睛,像听到天方夜谭,“你说啥?哥哥?亲哥哥?萧大侠,你是不是今天酒喝多了?我小燕子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哪来的亲哥哥!你可别拿这事儿逗我玩。”
看着小燕子全然不信、甚至带着点被戏弄的恼意的样子,萧剑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说出那沉重的真相才能取信于她。
“我没有开玩笑。”萧剑的声音带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悲愤与痛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父亲,名叫方之航,曾是杭州知府。他是个清官、一个好官,更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可是……可是就因为他在诗稿中抒发情怀,被仇家断章取义,诬陷他诗中有‘反清复明’的悖逆思想!而当时在位的皇帝……”萧剑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艰难地吐出那个称谓,“当今圣上。他喜好从文辞中罗织罪名,大兴文字狱。他不问青红皂白,仅凭那些诬告之词,就下旨将我们方家满门抄斩!”
“满……满门抄斩?”小燕子惊呆了,手中的菜筐彻底滑落在地,蔬菜滚了一地。
“是!”萧剑闭上眼,痛苦的回忆汹涌而来,“那一夜……血流成河……咱们的父母……都死了……当时年幼的我,被家里的忠仆顾伯拼命救出。而你,小燕子,你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你的奶娘抱着,从后门逃了出去……”
小燕子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发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萧剑睁开眼,眼中是刻骨的痛:“顾伯带着我,一路逃亡,历尽艰辛,最后辗转到了云南。他将我托付给了一位开镖局的义士,龙天赐,也就是我后来的义父。而你的奶娘,她抱着你北上,目的地是京城!但是她到了京城后,没过多久就病倒了,最后病死在了一家客栈里。临死前,她把尚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给了附近一座尼姑庵里的静慧师太。”
“静慧师太?!”小燕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骤然爆发出光亮,“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尼姑。那个尼姑师父好像……好像就是叫静慧师太。我记得她。她给我熬过很苦的药喝。她庵堂后面还有棵大枣树。”童年的模糊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与萧剑的话严丝合缝地印证在一起!
“这就对了,一切都对上了!”萧剑激动地抓住小燕子的肩膀,“小燕子,我们不是没有根的浮萍!我们是有家的!有名字的!我叫方严!你叫方慈!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名字!” 他急切地看着妹妹的眼睛,说出了最后一个关键证据:“小燕子,你……你的后背上,靠近左边肩胛骨的地方,是不是有一个……一个淡淡的、燕子形状的褐色胎记?”
小燕子闻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地捂了捂后背,又惊又羞又喜:“你……你怎么知道的?是……是有那么个玩意儿,像个趴着的小燕子。”
“这就是了。”萧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释然和激动,眼中泛起泪光,“那是我妹妹小慈才有的胎记,你是我方严的亲妹妹。我是你方慈的亲哥哥啊!”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小燕子!她猛地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拍着手,在原地又蹦又跳,笑声清脆响亮,仿佛要冲破云霄: “啊!我有哥哥啦!我小燕子有亲哥哥啦!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叫方慈!我叫方慈!哈哈哈!哥!哥!”她兴奋地叫着,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萧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是喜悦的泪水。
兄妹相认的欢笑声和呼喊声实在太大,把前堂忙活的柳青和柳红都引了过来。两人看到小燕子抱着萧剑又叫又跳,又哭又笑,还嚷嚷着“我有哥哥了”,都惊得目瞪口呆。
“小燕子?萧大侠?这……这是怎么回事?”柳红疑惑地问道。
小燕子立刻松开萧剑,像献宝一样拉住柳青柳红,语无伦次地、激动万分地把刚才萧剑告诉她的一切——父亲方之航、杭州知府、被诬陷、满门抄斩、忠仆相救、奶娘托孤、静慧师太、胎记……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柳青柳红听得瞠目结舌,又是替小燕子高兴找到了亲人,又是为那惨烈的往事感到心惊肉跳。
等柳青柳红带着满心的震撼和担忧离开后(他们需要消化这爆炸性的消息),后院只剩下萧剑和小燕子兄妹二人。刚才的狂喜渐渐平复下来,小燕子回味着萧剑最后那几句话,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
她抬起头,看着哥哥萧剑眼中那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提到仇人时更加幽深的恨意,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刚才说……爹娘是被……被当今皇帝下旨……杀掉的?”
萧剑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他沉重地点点头,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是!就是他!那个坐在紫禁城龙椅上的乾隆皇帝!他是下令灭我方家满门的罪魁祸首!是我和你,方严、方慈,不共戴天的仇人!”
小燕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巨大的冲击让她脑子嗡嗡作响。刚刚找到亲哥哥的狂喜,瞬间被这血海深仇的现实狠狠砸碎了。
“他……可他是紫薇的亲爹啊。”小燕子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慌乱和痛苦,“紫薇是我的结拜姐妹。她对我那么好!还有佩瑶姐姐,她也是皇帝的女儿。她帮过我那么多!你……你要去杀皇帝?那就是杀紫薇的爹,也是杀佩瑶姐姐的爹啊。” 她无法想象紫薇和佩瑶得知自己父亲被刺杀后的痛苦。
“那又如何?”萧剑的声音带着冷酷的决绝,“血债必须血偿,乾隆欠我们方家的血债,必须由他本人来偿还。和慎公主、和安公主与他之间的父女情,是他们的事。我方家的血海深仇,是我们的事。”
“哥。”小燕子急得直跺脚,一把抓住萧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不行,真的不行。你想过没有?皇帝在宫里,那可是龙潭虎穴啊!周围全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你就算武功再高,能杀得了皇帝?就算……就算你真杀了他,你怎么逃出来?肯定会被乱刀砍死的!” 她无法承受刚刚得到的哥哥转眼就去送死。
看着妹妹眼中真切的恐惧和担忧,萧剑眼中的冰冷稍缓,但那份刻骨的仇恨并未动摇。
小燕子见哥哥沉默,赶紧接着劝,语气近乎哀求:“哥!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认!爹娘的仇……我知道是血海深仇,可是他们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咱们……咱们就好好的,把日子过好,不行吗?你看,我现在开酒楼,能养活自己。你是我哥哥,咱们兄妹团聚了,以后就住在一起,柳青柳红也是我的家人。咱们热热闹闹地过日子,把咱们方家的血脉延续下去,不好吗?何必……何必非要去报仇,把自己也搭进去呢?求你了,哥……别去了。”
小燕子的话语充满了对平凡生活的向往和对哥哥安危的忧虑,她试图用新获得的亲情和对未来的憧憬,去化解哥哥心中那座名为“仇恨”的冰山。然而,萧剑只是沉默地望着紫禁城的方向,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血海深仇,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后院的风似乎更冷了。兄妹相认的狂喜,终究被冰冷的现实和沉重的血仇,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小燕子紧抓着哥哥的手臂,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冲向那吞噬一切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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