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乾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帝王的尊严、皇家的体统、丈夫的权威,被眼前这个女人用一把剪刀,彻底地、疯狂地、无可挽回地践踏得粉碎。
“呼……” 乾隆长长地、带着压抑的怒火吐出一口浊气。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窗外是初春的田野,他却只感到刺骨的寒意。
皇后的质问、控诉、怨毒的眼神、那参差不齐的断发、那抹冰冷的笑……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在她那副失魂落魄又带着疯狂解脱的剪发模样上。
“她恨朕……她竟恨朕至此!” 乾隆在心中低吼。那份朱批谕旨里“皇后此事甚属乖张。如此看来,她平日恨我必深”的结论,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印证。皇后的剪发,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积压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怨恨、绝望和不甘的总爆发。是对他作为丈夫的彻底否定,是对他帝王权威的公然挑战。
这份认知,比任何政敌的阴谋都更让他感到心寒和愤怒。他无法理解,更不能原谅。一个皇后,竟敢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将帝后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撕得粉碎。
“疯了……她确实是疯了……” 乾隆闭上眼,疲惫地靠向车壁。德州行在那份冷酷到极致的处置旨意,此刻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必要。对这样一个“疯妇”,一个敢以剪发诅咒皇帝和皇室的“罪人”,任何怜悯都是多余的,任何宽宥都是对皇权的亵渎。翊坤宫后殿那冰冷的囚笼,就是她余生唯一的归宿。
马车在御道上继续前行,载着帝国的主宰者,也载着他心中那片因皇后的疯狂而彻底冰封的角落。杭州行宫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深深地刻在了乾隆三十年的春天,也预示着一个皇后无声无息的悲惨终局。
数日后,御驾浩浩荡荡返回京城,入驻圆明园。然而,萦绕在宫廷上空的阴霾并未因旅程结束而散去。翊坤宫后殿那把沉重的锁,死死锁住了皇后的自由,也锁住了所有知情人心头的疑问与恐惧。
又数日后,皇太后钮祜禄氏在长春仙馆召见了乾隆。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沉郁。太后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偌大的殿宇只剩下母子二人。
太后端坐榻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佛珠,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眼神里交织着忧虑、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皇帝。”
“儿子在。”乾隆躬身应道,面上恭敬,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皇后的事……”太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拉氏……她再如何失德悖逆,可好歹是先帝在世时,雍正十一年明旨赐婚,指给你做侧福晋的人。这夫妻名分,是祖宗定下的。”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乾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不能杀她。”
乾隆垂着眼睑,没有立刻回应。
太后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困惑:“至于废后,皇后终究没有犯下谋逆、秽乱宫闱这等明面上的滔天大罪。她断发这事,”太后提到这两个字时,声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带着极度的不理解,“这缘由实在不堪宣之于口。难道要让天下人知道,堂堂大清皇后疯了不成?这比废后更羞辱皇家体面!甚至连她剪发这事本身,都不能、也不该让外人知晓!”
她看着乾隆,眼中流露出近乎恳求的神色:“皇帝,就当是为了爱新觉罗家的体面,为了你皇父赐婚的体面,给她留着后位吧。让她在那翊坤宫里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太后的语气里,终究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对皇后悲惨命运的痛惜,以及对她为何行此极端之举的深深不解。
乾隆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他微微躬身,语气平稳无波:“皇额娘教诲的是。儿子谨遵慈谕。皇后之位,不动。”
太后见他应下,仿佛松了一口气,疲惫地挥挥手:“你政务繁忙,去吧。”
乾隆行礼告退。走出长春仙馆,春日暖阳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鸷。
几天后,一道道冰冷的旨意从九州清晏颁下,如同无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皇后及其家族的最后尊严:
皇后之侄讷苏肯承袭的一等承恩侯爵位,被乾隆以“无功于国,难膺重爵”为由,断然剥夺。紧接着,更沉重的打击降临:皇后辉发那拉氏一族的旗籍,由象征着上三旗尊贵身份的正黄旗满洲,重新拨回其祖上原先所属的、地位低得多的下五旗——镶蓝旗满洲。这一举措,无异于将皇后家族从云端狠狠打落尘埃,彻底剥夺了他们作为“后族”的荣耀与特权。
如果说剥夺爵位和拨旗是针对家族的羞辱,那么接下来的旨意,则是对皇后个人身份和存在感的彻底抹杀。乾隆下令:收回皇后辉发那拉氏自乾隆元年以来所获得的四份册宝。
(乾隆二年封娴妃时的册宝;乾隆十年晋娴贵妃时的册宝;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薨逝后,晋皇贵妃摄六宫事时的册宝;
乾隆十五年正位中宫,册立为皇后时的金册金宝)
这份旨意,冷酷到了极致。册宝,是妃嫔册封时颁授的法定身份凭证,是她们在后宫等级制度中地位的象征,是她们人生重要节点的官方认证。收回册宝,意味着官方意义上彻底否定了她曾经的妃、贵妃、皇贵妃乃至皇后身份。收回所有册宝,则是将她二十多年来在后宫奋斗、晋升的所有足迹一笔勾销。否认了她作为乾隆皇帝妃嫔的整个历程。将她彻底从大清后宫的名册和记忆中剔除,这和废后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内务府总管大臣带着一群面无表情的太监,奉旨踏入翊坤宫后殿,在皇后木然空洞的眼神注视下,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份册宝一一收走时,这场“不废而废”的仪式达到了顶点。
那曾经象征娴妃、娴贵妃、皇贵妃身份的金册以及至高无上皇后金宝……一件件被放入铺着黄绸的托盘里,盖上锦袱,如同收缴罪证般被带走。它们将被封存于内务府库房最深的角落,或许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随着册宝的收缴,皇后辉发那拉氏,这位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在官方层面上,已经“不存在”了。她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皇后”头衔,一个被严密囚禁在翊坤宫后殿、连最低等答应都不如的活死人。她的份例被削减到极致,每日只有寡淡的御膳房饭食,身边仅剩两名被严令“不许换”的宫女和几名同样被监控的太监。她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连亲生儿子十二阿哥永璂和其他皇子公主请安,也只能向首领太监开齐礼打听一句“皇后额涅今日安否?”这样毫无意义的套话。
乾隆没有违背对太后的承诺,他没有废后,更没有杀她。但他用更冷酷、更诛心的方式,完成了对她的终极惩罚——抹去她所有的身份印记,将她囚禁在活死人墓中,让她在无边的孤寂、屈辱和被彻底遗忘中,慢慢耗尽生命。翊坤宫后殿那扇紧锁的门内,锁住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失势的皇后,更是一个被帝王亲手从历史中“删除”的名字。这“不废而废”的结果,比死亡更令人窒息,比废黜更彰显帝王的无情与权力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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