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容说“有话要问”,但周棠等了许久,他却没有再开口。
或许是发热期的体温太高,他始终有些恍惚,以至于弄不清楚,当时——在听见那些话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到底是近在眼前的周棠,还是付出了心血的重构法案?
甚至,回溯到最初,他匆忙调整安排时,最深处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推进法案,还是为了追回周棠?
难以区分。
无可捉摸的痛苦在灵魂中升起,晕成一片沉重的湿气。
但想到重构法案,裴寂容的确清醒了一点。
对政府各部门重新进行职务划分,削弱军部、监察部和科研学会的实际权力,是一个自五年前就开始讨论的提案,如今终于有了推进的希望,不能功亏一篑。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另一位**官施特凡妮联系过,他们一直以来都合作良好,在这件事上也达成了共识。
“许部长大概率会支持,但他手下的十六个统括监察呢?”施特凡妮说,“多亏了那伙袭击犯泄露的情报,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新任统括监察的具体人选,足以在他们结党之前抢占先机。”
裴寂容不太想谈起这件事,但还是承诺道:“我会想办法,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希望吗?”
“不太顺利。”施特凡妮面色不虞,拧着眉说,“我想我们最好别寄希望于监察官的公正,即使重构法案对大局有利,只要威胁到他们手里的权力,绝大多数监察官都会翻脸。”
周棠……很可能也是……
即使他知道她是个绝对公正、从不偏私的人,大概率不会因为旧情支持他,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反对法案。
但是这不能赌。
裴寂容仰起头,视野被朦胧的水雾切割,周棠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像潮湿的、即将融化的日影。
“你对……”
或许他可以直接询问她的看法。
周棠闻声看了过来,收回手时,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脸侧,道:“您说。”
她的声音很凉很静,戴着手套的指节近乎坚冰,这层无机质的隔膜让裴寂容感到隐约的不适,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又闭了起来。
他不再说下去了。
这是个覆水难收的问题,假如周棠表示反对,又该作何反应呢?
裴寂容忽然意识到,此事绝不能提。
尽管他不愿细想,但某些预感已经渐渐从潜意识中浮出水面——也许从他以重构法案为契机而想要寻找周棠开始,整件事就无可挽回的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唯有撞向南墙。
许久没听到问题的后半部分,周棠有些疑惑地问:“您想问我什么?”
裴寂容摇了摇头,纠缠在一起的情绪慢慢润湿睫毛,将瞳孔烧成一个巨大的空洞,他终于难以承受地去抓周棠的手腕。
但是周棠却偏开手,躲过了他的触碰。
她这时才开始觉得,裴寂容的状态实在是太反常了,已经到了触动危险预警的程度。反常往往意味着风险。
“您的状态不太好。”周棠谨慎地观察着,从表情到姿态都表现着抗拒,说道,“我去找医生。”
她退后一步,想要拉开门出去,但裴寂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棠。”
这是第三次喊她。
裴寂容的语气和刚才一样平常,但声音发紧,略微低沉,他的神情又冷,让人不自觉地跟着紧张起来。
周棠被迫停了下来。
进来之后已经被喊了三声全名,但这一次格外有压迫感,正在病中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力气,她却感觉无法挣脱。
视线交错,裴寂容蓦地笑了声,脸色变得更坏了。
甜酒的香气愈发浓烈尖锐,一刀刀割开空气,周棠即使对这些变化一无所知,也察觉到了异常紧绷的气氛。
她犹豫了下,还是顺着手腕被拉拽的方向弯下腰,让他不必那样仰着头,刚一俯身,另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肩膀,但因没有力气,很快就滑下来落在前襟。
裴寂容垂了下眼睛又抬起,眨眼的频率快了一点,但到底是稳住了神色,没有在周棠面前失态。
“……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
他轻声问着,感到理智正在一点点被灼热的信息素烧尽,连视线也开始昏沉。
周棠只是为难地皱起眉。
她从没和发热期的Omega相处过,和朋友之间要避嫌,而罪犯的必要程度还要更高,如果在发热期进行审讯,第二天她就会被指控人格侮辱。
“我比谁都担心您的情况,但是治病只能交给医生,如果您觉得不舒服,我没有任何办法。”
“继续僵持下去,只会耽误时间,让情况变得更糟。”
周棠不能想象裴寂容此刻究竟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对此缺乏实际的认知,见他神色如常,便只以对待甩脾气的病人的态度对待他,在用安慰的语调说话时,呈现出令人绝望的冷静。
裴寂容的手渐渐松开了。
在这一刻,他对周棠的冷静产生了一点隐约的恨意,但没过几秒,这种恨意就被转嫁到他自己身上,化为扭曲的痛苦。
为什么周棠是偏偏是Beta?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了一下,很快,变成了一个截然相反的问题。
为什么……他会是Omega?
Alpha和Omega把信息素当做与生俱来的第二种沟通方式,事实证明,在表露情绪上,它也确实更甚于语言,难以启齿的话放进信息素里,多数时候就没有那么令人羞耻了。
如果没有信息素,也许就能够更加坦诚,在某些想法出现时,即使自己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也能描述出来让他人知道。
“出去吧,不用找医生。”
裴寂容放开周棠,低下头,神色隐没在阴影中:“我要休息了。”
……
周棠站在档案室里,心不在焉地翻动着卷宗,医生给的镇定糖块被她咬在牙齿间,嚼得咔咔作响。
距他们进入治安局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忙碌的护士们终于有了空闲,裴寂容在观察室里休息,她一个人开始完成工作。
“莱顿局长不在?”周棠问,“我昨天和他联系过了,他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档案员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局长的安排。”
周棠一下将糖块嚼碎。
预定的会面从昨天推到今天,说不出具体原因,给不了日程安排,一问就是道歉,到现在为止,连人影都没见到。
没听说过第四十七区最近有保密行动,治安局局长究竟在忙些什么?
她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迅速的完成了审查工作。
监察部的管辖范围虽然包含第四十七区,但控制程度不深,年审只是提醒的方式,表明政府会一直盯着他们,做事不要太出格。
周棠总觉得有些古怪。
走出档案室后,她很快找了个机会和本部联系,让技术人员跟踪莱顿的动向。
“事先说明,第四十七区可不好查,何况他们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部长心里也有数。”技术员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区政府做贼心虚,前不久还搞过什么见鬼的无电化办公,如果真能追踪到信号,我再联系你。”
周棠:“好,查不出来就算了。”
她正要挂断通讯,又被技术员“哎哎哎”的叫住了。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技术员偷偷掐断部内的智能监控,小声说,“前一阵子,正好是你出差的那段时间,部里遭到袭击信息泄露,外流了一部分文件。”
周棠问:“和我有关系?”
“有一点点,但是我猜不严重。”技术员掐着小拇指比划着,“不过昨天早上,安东尼说要和你联系一下,所以可能还是有点麻烦,他还没找你?”
安东尼是监察部的首席事务官,工作向来高效。
周棠低头翻看了一下信息栏:“没有。”
“那应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技术员说,“既然如此,你就耐心等待安东尼的联络吧。”
结束通讯,周棠看着终端迟疑了一下,正在思考要不要主动和事务官联络,干脆把事情直接问清楚,走廊两侧的信号屏蔽仪就突然亮起了红光,信号迅速减弱到无。
她仰头看了眼,不得不把终端收了起来。
不愧是法外之地。
工作暂且告一段落,周棠思来想去,在档案室附近的走廊上徘徊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准备去看看裴寂容的情况如何了。
在观察室外,医生拉住她,说裴寂容的状态不太好。
周棠:“哪里不太好?”
“各项指标都有点问题。”医生举着相当复古的纸质病历,一板一眼地念道,“体温、心率、信息素……不过这还不是重点。”
周棠越听越焦躁,一口气刚提上来,又被这句“不是重点”打了回去。
她耐着性子问:“重点是什么?”
医生说:“他的心情很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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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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