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别扭
到了外面,云姝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平顺,额头就被人用拂尘狠狠抽了一下。
云姝吃痛,“啊”了一声,连忙捂住额头,朝对面人望去。
江德福没好气:“你也知道痛啊?敢顶撞陛下,你活得不耐烦了?你有几条命可以这么挥霍?要不是我及时从江州赶回来,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去见阎罗王了?”
云姝知道他是好意,抿着唇没有反驳。
江德福恨铁不成钢:“因着昔年旧情的缘故,陛下对姑娘已经够宽宥了,放眼京城,还有哪家的公子小姐能得陛下这样礼遇?姑娘可不要把客气当福气,肆意挥霍啊!真的惹恼了陛下,谁救得了你啊。”
他字字在理,是实打实地为自己着想。云姝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而且,刚才也是一时意气,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确实是太过造次了。
她低头认错:“是我孟浪了,以后不会了,公公请放心。”
江德福的面色这才缓和几分,又叮嘱道:“以后在陛下面前,千万不要提起太上皇的事情了。”
云姝垂下头,没有吭声。
江德福一眼就知道她不服气。这丫头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脾气可是倔得很。
翌日下雨,天空阴沉得仿佛浸透了墨汁的宣纸,随时都要滴落下来。
紫宸殿内灯火辉煌,李全照例捧着一个紫檀木雕花漆盒站在台阶下,静静守着。
皇帝写完最后一笔字,直起身来看了看,似是不甚满意,又团了扔到一边,吩咐李全道:“传膳吧。”
李全却道:“姝儿姑娘告了病假。陛下,是否换人传膳?”
“病了?什么病?”皇帝皱眉,似是嗤了一声,“不会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故意躲着朕吧?”
“这……”李全神色为难,似是不方便说起。
皇帝面无表情地觑了他一眼,吓得他一个激灵,连忙道:“是葵水……”声音越压越低,极是尴尬。
皇帝也是楞了一下。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像是有什么被刻意放缓了似的。
半晌,李全才听到上首传来的波澜不惊的声音:“病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另外,让章太医去瞧瞧她。”
李全连忙应是,弓着身子退出去了。章太医是这方面的行家,后宫几位主子这方面出了事儿,都是喊的章太医。
徒弟林路弯着腰在殿门开口候着,见他出来,忙上去替他接过漆盒:“师父,陛下还未传膳吗?”
“人都病了,还传什么膳?”李全没好气。
林路不解:“云姑姑病了,还有旁人啊,总不能她病了陛下就不吃东西了吧?”
“糊涂东西!”李全踹了他一脚,“你平日做事怎么就不带着点儿脑子?!还不快去请章太医!恁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这事儿重要,懂吗?咱陛下这心里的心思,你怎么就看不出一丁点儿呢?”
林路连滚带爬地跑了,看得李全来气。
他拢了拢袖子,就要离开,抬头就见江德福从廊下过来,忙赔上笑脸迎上去:“公公什么时候回京的?”
“怎么不欢迎啊?怕我抢了你这御前的领头位置?”江德福淡淡瞥他一眼。
“呦,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李全一板脸,“我算什么领头?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您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我哪敢跟您比啊?”说着又笑了笑,“您之前让我帮着照顾云姝姑娘,我可不巴巴去做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嘿嘿一笑,“您也得给我透个底儿啊。”
江德福眉峰一皱:“什么底儿?”
李全道:“您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啊。我瞧着陛下的态度,像是从前就认识这位姝儿姑娘似的。”
江德福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陛下的心思,你也敢妄加揣测?嫌命长了?”
“哎呦,瞧您说的,我哪儿敢哪?只是,我这御前的差事也不好当啊,不像您,在外头风光无限,总揽大权,又得陛下倚重,我这干的就是个伺候的活儿,要是稍微犯了错,可就是掉脑袋的事儿。您就给我透个底儿呗,这姝儿姑娘,和陛下……”
江德福实在嫌他烦了,却也不好说得太过明白,便只是含糊道:“她与陛下,确实是旧识。”
李全心头一跳,心里更是百转千回,连日来的各种猜想似乎都成了真。
……
这夜刮起了大风,廊下的宫灯明明灭灭,卷着旋儿在空中摇摆,倒像是打着摆子摇摇欲坠的枯叶。
不过须臾,又灭了两盏。
也不知道今夜是谁当值,这样不尽心。云姝从迷迷蒙蒙中醒来,双眼沉重地压着,几乎睁不开。
她有些口渴,嘴里唤道:“小景,帮我倒杯茶。”
小景是下面的婢女,日常侍奉她和冬卉起居,这日冬卉回家省亲了,还没回来,她也不知道上哪躲懒了。
云姝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却有人扶住了她,往她身后垫了个软垫,又将茶碗递到了她唇边。
她整个人没有力气地软倒在身后人怀里。室内地龙烧的火热,身上热汗浸透,虚虚地出了一层汗。
干裂的嘴唇甫一抿到清水,瞬间缓和了不少。
云姝的眼睛这才睁开。
抬头时,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俊脸。李玄陵没有佩戴冕冠,只身着玄色深衣,似是刚刚从前朝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将他错认成小景,半边身子都依偎在他怀里,面上瞬间窘红:“陛下……”
“别动。”他将茶碗递到她唇边,又问,“药可吃过了?”他语气之平淡,似乎之前的所有龃龉都只是她的错觉。
云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很乱。
皇帝淡笑:“你胆子不小,朕问话,竟然敢不回应。”
云姝抿了抿唇:“奴婢不敢。”
皇帝看她一眼,淡淡道:“嘴里说着不敢,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
云姝一张脸已经窘到了极点,偏偏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端详,似是玩味,叫她更加无地自容。
她心里有几分恼恨,偏偏不敢对他发作,只得垂下头道:“奴婢不敢。”
皇帝又看了她会儿,微微一笑放开了她:“好吧,就算你不敢。”
室内更静了,云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放缓了。都说君心难测,她是实在摸不准这位的脾性。
皇帝不是多话的人,站起来,叮嘱了两句便要离去。临走前,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枕头底下露出的一角帛布,不由驻足。
云姝一怔,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下意识去掖,谁知忙中出错,反倒把那副藏了一半的袖套带了出来。
她伸手要去捡,皇帝已经弯腰拾起,放在掌心微微端详:“这是你做的?”
云姝的脸已经涨红。
“给许蔚的?”
她没答。
这时,他才瞧见她手指上被针扎划过的伤痕,想必是做袖筒时受的伤。再联想到她这病,他心头忽然有些烦躁,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向来情感淡薄,为人理智冷酷,并不觉得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弦。但是,情感一事,往往身不由己,当局者迷。
见他良久不言,云姝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似是意识过来自己的冒失和大胆。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时,他将那袖筒收入袖中:“朕会让江德福差人送去。”
云姝愣住,半晌忙道:“多谢陛下!”
李玄陵低头将袖筒在手里翻转了一下,看得出,做工精细,却反复拆缝过,可见她心里的忐忑和用心。
他心里莫名有种异样的情绪在流淌,道:“他应该会很喜欢。”
云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听得他又道:“但是,以后别做了。”
云姝愣住。
“没有别的意思,这些小事,你让下面人做就行了,身体要紧。”李玄陵道,“别轻易再病了。”
云姝心头熨帖,乖乖地点了点头。
……
病了两日,云姝在塌上躺得人都快发霉了,这日天气放晴,她这病也终于见好,能下地走路了。
冬卉拿兔毛围脖给她:“身体不好就别总是穿那么少。你又不是我,温室的娇花一朵,稍有风吹都不行。”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云姝嗔怪道。
“天气不错,去御花园里采些花吧。”
“嗯。”
两人各自提了篮子,又让两个小宫女捧了瓦罐等器物在后跟随,一道去了花园。天气晴朗,御花园里的寒梅开得葳蕤茂盛,虽不似春日那般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也是别有景致。
云姝想着做点鲜花饼,吩咐身后婢女:“多采点这个。”
宫婢恭谨称是。
忙活了一阵,几人身上都出了些汗,正要打道回府,前面甬道传来辘辘的车声。云姝打眼望去,是一乘车舆从外面宫墙过来,随侍的有十几人之多。行走间,香风阵阵,宫娥太监见了都纷纷避让。
“好大的阵仗啊。这是哪宫的主子?”冬卉好奇道。
“是清平县主。”身后的小太监六子压低了声音道,“太后的亲侄女,此次随父一同进京,想必,是来看望太后和陛下的吧?”
云姝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是漓王之女?”
“正是。”
“一个县主,也敢在宫墙内这么招摇过市?”冬卉撇撇嘴。
“姑姑慎言。”六子骇道,“县主很得太后看重,又是陛下的青梅竹马,都说,若非姜氏,她就是未来的皇后呢。”
云姝怔了怔。
回到寝房,她把那些梅花初步整理了一下,烘干后保存起来,到塌上小憩会儿。
醒来后,她拎着保温的食盒过去。
皇帝在练字,桌案上铺了数十张宣纸,洋洋洒洒,铁画银钩。他的字本就大开大合,随性写来,更是如游龙走凤,气势磅礴。
他练字时最忌讳人打扰,身边几个小太监都是想提醒却不敢出声的模样,不由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
云姝提着食盒上前,柔声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他这才将笔搁到笔架上,浣了手,接过递来的布巾擦去水渍。云姝低头,瞧见他皙白修长的手,隐含力道,忽的想起前几日他喂她喝水的事儿,一时心乱,又想起方才在御花园听到的旖旎之事,陡生几分尴尬不适之感,忙避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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