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枫之扫了那两个哭哭啼啼的贵妃一眼,能让前朝的男人们跪下的眼神当然能让后宫的女人们也闭嘴。然而这还不够,萧枫之举起手,内气都已经到了指尖了,但是他看了看眼前女人们脆弱的脖颈后,还是将那一掌对着花园的无人处拍了过去。
“砰”地一声巨响之后,其他三人都用余光看见那块碎成粉末的石头,而花园的那处造景也算是因为萧枫之的这一掌而毁掉了。
“你们再说一遍。”
“陛……陛下……是臣妾多嘴了,不敢妄议陛下……”
贵妃们哆哆嗦嗦地磕头认罪,那种软弱讨饶的样子又让萧枫之一瞬间意兴阑珊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了,随后就很干脆地准备离开现场。只是萧枫之人都已经转过身了,却又回过头欲盖弥彰般解释了一句。
“朕这样处罚是因为这样最合理公平,不是因为朕喜欢他,懂吗?”
连带夕公子在内的三人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特地把这种事拿出来再强调一遍,只能归结为夕公子在皇帝心目中是真的分量不一般。于是现场跪着的两个女人一脸又嫉又恨地看着那个男人,而那个被看的则是低着头暗暗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当然这些跪着的人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对于站着的萧枫之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只当这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就接着去干他自己的事了。前朝后宫的这些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夕公子依旧“圣眷昌隆”,而他干的也依旧是那些捧着书坐在窗边不要动的事。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后,连夕公子本人都开始产生了错觉,皇帝好像是真的挺喜欢他的。只是出身街头的夕公子并不懂太多人情上的试探,他只是听人说了一些基本的后宫前朝的事情。好比后宫干政是明君的大忌,又比如皇帝的前朝现在又碰见了什么难题。
夕公子把一些从前朝听来的建议试着搬了一点给皇帝听,萧枫之先是愣了片刻,在夕公子就快跪地请罪的时候,萧枫之突然间来了一句:“你是真心这样想的吗?”
“呃?嗯。”夕公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只是胡乱地应付了,但正是那种随意的态度让他在那一瞬间看起来更像是万思修,所以本来只是在发愣的萧枫之干脆恍惚了。
“是吗,如果万师也觉得这样更好的话,那就这样办吧。”夕公子没听明白整句话,但听懂了就这么办。
后来的夕公子胆子越来越大,提的意见也越来越多,里面的大部分皇帝都照办了,不能办的也给他解释了原因。而因为夕公子提的意见在皇帝面前是这样的好用,前朝一些想走捷径的人开始想办法走夕公子的路子。一时之间,夕公子那里各路人马进进出出,各种礼物也堆得到处都是。夕公子那种出身的哪里知道什么避嫌,大喇喇地就把别人献的宝放在原地,哪怕到了皇帝跟前也不避讳。
萧枫之只是看了那些堆得乱七八糟的礼物一眼,转身就给夕公子换了座更大的宫殿。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前朝后宫和夕公子本人都不再怀疑了,皇帝就是喜欢他。
本来他们管他们自己以为,不要闹到萧枫之面前的话是没有事的。可是偏偏前朝有个高官先因为无能办砸了一件大事,又因为长期媚上欺下得罪了太多同僚,墙倒众人推之下牵扯出了一件贪腐大弊案,然后在他本身的无能之上又多加了一条贪婪之罪。这人的所作所为,简直完美地踩在了萧枫之无法容忍的区域之上,于是皇帝毫不犹豫地就批了一条杀头的判决。
而这位别的不行,却是最擅钻营,自从在前朝得知了夕公子在皇帝面前到底有多好用后,就开始积极地走夕公子的路子。各种金银财宝送了不知凡几,而他家那位在后宫的女人也早早得了授意,不像别的女人们那样排挤夕公子,连串门子带偶遇,直把夕公子哄得好像异姓兄妹一样。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位平时在夕公子身上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如今出了事,终于轮到夕公子出面来保他了。而夕公子虽然出身市井,却反而有普通人讲义气的那一面,所以明知这位已经是个烂泥坑了,还是去萧枫之面前替他求情了。
“他本就该死,你为他求什么。”
“我知道他该死,可是求陛下,看在我的份上,多少饶他一条性命吧。”
“看在你的份上?你有什么份?”
“陛下,我知他罪无可赦,但他对我真的很好,您就没收了他的家财,革了他的职位,流放还是贬谪都可以,但请留他一条性命吧。他毕竟是怡儿的父亲,他死了怡儿会伤心的,而怡儿就像我亲妹妹一样,她伤心我也会伤心的,您既然这样喜欢我,就请看在别让我伤心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枫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在向夕公子确认,而夕公子此刻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您能在那些嫔妃面前给我撑腰,能让我对前朝的事指指点点,也能看着这么多人在我的殿里进进出出的送礼,甚至还为了让我能放下那些东西,让我住进了一座更大的宫殿里。所以现在您为什么不能也为了我,绕过那人一条性命呢?陛下待我这样的好,这样的喜欢我,就再满足我一个请求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乖乖的,再也不干那些胡闹的事让陛下为难了。”
“住口!”
在萧枫之还没想明白他为何这么愤怒之前,他就已经一伸手抓住了夕公子的脖颈,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控制自己的内气流转,于是夕公子几乎只来得及摆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后,他的脖子就被萧枫之捏断了。
那个死不瞑目的表情和万思修那种云淡风轻的告别差别太大了,大到萧枫之终于在一瞬间清醒过来。清醒地明白所有人包括这位夕公子的误解从何而来,他的愤怒因何而至,以及这一切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萧枫之单手提起夕公子的尸体动用轻功到了一个他数年来不曾踏足的地方。
萧枫之到了万思修的陵墓前。
万思修的坟和他的死一样是一件很矛盾的事。说他位高权重吧,他死后万家被抄家了,说他罪无可赦吧,他埋葬的位置是萧枫之亲自选的。说萧枫之在意他吧,他是被萧枫之亲自赐死的,说萧枫之不在意他吧,他的陪葬也是萧枫之亲自选的。
所以负责督造陵寝的礼部一直很纠结,不知道万思修的坟到底是该郑重其事还是草草了事,最后还是浸淫官场多年的尚书拍板定案来个折中,也就是规制上齐全,实际上敷衍,这样无论皇帝是要厚葬还是薄葬他们都有个能交差的理由。
于是他们给万思修弄了个“陵寝”,宰相该有的他都有,纸面上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亲自过去现场看看的话,就知道这个所谓的有,哪怕用再好的词去形容,也大概只能凑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实际万思修的坟的规模大概也就是和个一般富户差不多,比他自己历代祖宗的坟都差得多了。
而萧枫之现在拎着夕公子的尸体,站在这座他从没来过的“陵寝”之外,他在万思修死后刻意回避的一切,如今开始以一种更为现实却残酷的姿态卷土重来。萧枫之震惊于万思修竟然会终结于这样一处简陋的所在,这好像和他在那些奏折上看见的都不一样。
然后萧枫之想起来,他从来都没认真看过那些奏折。这些年里,萧枫之有种越来越严重的毛病,只要眼前出现万思修三个字,他就开始逃避,就好像如果他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万思修就会还在什么地方活着一样。
可是萧枫之的梦魇愈加清晰,梦里万思修的死亡血淋淋又**裸。所以萧枫之只能在夜晚清醒,然后改在白天里做梦。尽管他梦里的那个万思修有点不太像,有时候说起前朝的问题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幼稚,萧枫之能忍的都忍了,不能忍的也努力解释了。
那个万思修还奇怪地喜欢各种金银财宝,可是明明萧枫之记得万家身为天下首富,万思修看见这些东西眼睛都不会眨的。但是他既然喜欢,萧枫之替他换间大点的房子让他装好这些金银财宝,日常让他看得开心点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白天的这个万思修,萧枫之只好安慰自己,梦有点失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在今天的梦里,这个失真的万思修居然要保下一个无能的贪官,理由是自己喜欢他,不应该让他伤心。
这是哪门子的万思修会说出来的话,失真到了这种程度,无论萧枫之怎么安慰自己,都不能再说服自己那是万思修了,到了这个时候萧枫之才终于想起来,那是个和万思修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一个叫什么夕的路人。
“今后……也不要喜欢上什么其他人……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这句话闪过萧枫之的脑海,一句萧枫之每天都听一遍的话,他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违背它的可能。然而萧枫之的前朝、后宫甚至还有哪个叫什么夕的本人都说他喜欢他。所以一时间萧枫之像是个做错什么事情的孩子一样急着销毁证据,而身为证据和证人本身的夕公子就这样荒诞地丢了性命。
“我没有喜欢他,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萧枫之拖着夕公子的尸体一路走进万思修那个短的过分的墓道,到了那间小小的主墓室里同样不大的棺椁面前。
“万师,你真的信我,我没有喜欢他……我没有喜欢其他什么人……”
五年过去了,萧枫之终于到了万思修的棺材面前跪下,流下了他死以后的第一滴眼泪。
直到此时此刻,萧枫之的那个关于万思修还在哪里活着的白日梦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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