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叠绣是被人挖出来的。
眼上蒙着布条的空悟扒着土,挖出人的那一刻,乐得直不起腰:“你……你就把自己埋在里面?”
白叠绣擦了下脸上的土,卷翘的睫毛上也挂着灰尘,空悟等她擦完后,再给她的额头上系上布条。
空悟的笑慢慢停了下来:“你的家人没教过你吗?正常人进土里这么久,早就该死了。”
白叠绣:“在外面,死更快。”
空悟:……
“好吧,既然出来了,去找方才装神弄鬼的那两个人吧。”空悟道:“那位安姑娘提醒你,若是身边出现脚步声,记得拿布条遮住眼睛。”
白叠绣问道:“安姑娘去哪里了?”
空悟沉默了会,直言道:“他们又出去了。”
又?出去了?
*
层层青烟中,安妙莲把布条当做抹额带在头上,时刻准备着拉下来。
她一边嗅着手上珠串一边行走,她发现这上面的味道似乎可以在她保持清醒。姜匆算虽说对阴寿这种东西相当厌恶,此刻也识时务地拿了几颗放在手中。
“小心一点,这儿的路额外窄。”
姜匆算紧紧跟在她身边,在他眼里,四周的土地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都在青烟的笼罩下看不出边界。
“咕——咕——”像是有人大口吞咽的声音响起。
姜匆算皱了皱眉,与此同时,他听见里面夹杂了些细微的人声。
像是个女子尖着细细的嗓子叫唤。
“哥——哥哥——”
“我想活着,我还想活着……”
一开始那声音还不清晰,后来几乎是贴在姜匆算的耳边,那熟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姜匆算。”
姜匆算弹开手镯上的尖刀,猛地向后方刺过去,然而传来的却是身体的失重感。
“姜匆算!”是安妙莲拉住了他。
姜匆算借着安妙莲的拉力,勉强在地上稳住身形,一看旁边,他刚刚几乎半个身子都倾向山崖外面。
“你没事吧?”安妙莲问道,刚刚姜匆算倏然跑向那边,连她也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一看他的眼睛,常年挂着黑眼圈的眼睛多出好几道红血丝。
“没事。”姜匆算道:“方才听见故人叫唤,一时失神。”
安妙莲纳闷道:“我们那边有种说法,就是走夜路的时候,别人叫你,千万不能回头,你也不想想,你哪个故人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姜匆算沉默半响:“是我的妹妹,她死在宴境里。”
安妙莲也沉默,这是提到人家伤心事了。
不过这姜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怎么光明皇帝选人尽逮着他家薅羊毛?
她去过姜家,那里可以称得上是家破人亡。
见她沉默,姜匆算仍是说道:“当年那个唯一走出宴境的疯子死后没多久,宴境抽签,便抽中了家妹。”
“我有两个哥哥,却只有一个妹妹。”姜匆算苦笑了一声:“我爹娘都喜欢极了女娃,不信神仙都去拜了送子娘娘,好不容易有了个妹妹,百般呵护她长大,要是送妹妹去死,家里人没一个肯的。”
听这意思,难道姜家后来反抗了皇帝的命令?
她还记得反抗的最终后果是什么——是满门抄斩。
“于是我自请入境,用我的命,换我妹妹一命。”姜匆算道。
即便是血亲,能做到这一步也弥足可贵,可是……为什么姜家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姜匆算?
安妙莲:“那缺德皇帝没答应?”
姜匆算摇头:“答应了。”
皇帝恩准他替妹入境,姜家抄家,全家降为罪人。
即便如此,姜家一家人还是千恩万谢,母亲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罪人又如何呢?”
姜匆算听完后也跟着笑笑,第二天独自一人乘坐马车去了皇宫参宴。
那时候他不过十六岁,挺直了腰板进去,回来的时候几乎神志不清,不过好在他还是活了下来。
姜家却有人死了,是姜母。
全家人都在披麻戴孝,个个出奇诡异的消瘦,唯一不在的是妹妹,姜匆算推开妹妹的房门,却发现她仿佛变了个人。
美丽窈窕,双眸澄澈,白里透红的气色和几乎瘦成皮包骨的其他人形成强烈对比。
妹妹见到他就哭,哭完后又怎么都不说原因。
即便是休息的一个月里,姜匆算既要处理丧事,又要去安慰妹妹,整个人身心俱疲,他想问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没力气问。
现在他想,他那时候是害怕的,整个家里对未出世女婴出奇地偏爱,妹妹突然的变化……一切都太诡异了,就像他在宴境中见到的那些鬼怪一样诡异。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参加第二次宴境,那次宴境有个吊死鬼把他逼入绝境,他差点死掉。
他想,不如死了算了。
可那次妹妹独自一人走来皇城门口接他,那么长的路,她一个人走过来,又站了好久,看到他后笑着掏出怀中捂热的碎银子,要为他接风洗尘。
他看到妹妹磨出水泡的脚,决定多赢几次宴境,至少要为妹妹留下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傍身。
回到家后,他的兄长和父亲也死了,上吊在厅中。
姜匆算摸着妹妹的头,妹妹害怕地抱住他,突然张嘴说道:“哥,你不要害怕,这不是宴境里的吊死鬼,这是咱们爹。”
姜匆算无法用语言形容他那时候的肢体有多冰冷。
——他亲爱的妹妹,远在家中的妹妹,是怎么知道他在宴境中,遇到吊死鬼的?
他推开了妹妹,妹妹崩溃地哭了起来:“哥,你不要害怕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姜匆算独自一人出了姜家,他在外面如同死尸一般躺了一个月,最终还是决定先给妹妹赢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再离开人世。
可他在那次宴境中,遇到了他的妹妹。
安妙莲惊道:“你妹为什么也来了?”
姜匆算:“她又一个人走到了皇城,求皇帝让她也去宴境,我一直在想,要是我留在家里陪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出去了。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离开了姜家的马夫,出门连马车也不会雇。”
安妙莲没有再追问下去,真实的家破人亡比故事中的更加触目惊心,反复提起无异于揭开伤疤。
她在想另一件事。
在姜匆算的说法中,他妹妹能知道他经历的事。
这太像姜匆算的技能了,曾经她以为这个技能也是姜匆算向明皇求来的,可是如今,倒像是他妹妹的。
那怎么跑到姜匆算身上了呢?
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姜匆算又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安妙莲撇过头,就这么匆匆一撇头,她的余光瞥见树枝上似乎多了个身影。
“嘶……嘶……”
挂在树枝上的女人仿佛是凭空站在那里,她自以为很好地用叶子遮挡自己,却只遮挡住有眼睛的那两面,身前则全部暴露了出来,腥红的嘴巴在胸前一张一合。
她在学蛇叫。
“嘘。”安妙莲拉住准备动作的姜匆算:“这次的任务最重要是取下她脖颈上的红珠,先不要吓跑她。”
她蹲下去四处翻找,正在姜匆算不明所以之时,安妙莲从地上捡起一个树杈子,迅速用布条做了一个弹弓,对着树上用力一击。
正中脖颈!
“嘶——!”
大片枝叶被抖落下,安妙莲快步走向前去,在地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摸到了圆珠子,却是意料之外的柔软。
血红的眼珠不甘地盯着她,极大的瞳孔不像人,像蛇。
忘了这个也是圆的。安妙莲赶紧丢开重新翻找,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找到了。”
姜匆算点点头,准备过来时,却忽然顿在原地。
安妙莲不解地看向他。
黑暗中的姜匆算皱着眉,手镯上的刀刃瞬间弹起,在转身的时候刀光一亮,瞬间插入身后的方向。
那里竟一直藏着一个头颅!
头颅疯狂摆动着,发出整耳欲聋的尖叫。
姜匆算收起刀刃,反手往他眼睛处一插,搅动几下,迅速挑出了红珠。
姜匆算盯着那个头颅看了许久,突然道:“他们很聪明。”
刚刚宁芙曲坐在树上,其实是为了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莫耀光再在暗处袭击,却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快上许多,莫耀光见情况不对,突然出来被姜匆算发现了,这才被抓住。
安妙莲道:“不过我还是感觉怪怪的,抓住他们太轻松了些。”
她路上还想着这两个人要是跑得像蛇一样快,他们估计还得在这里耗上几天。
“此局大概重点在于一开始的误导,这些如果算邪祟的话,也不过是刚出生的邪祟。”姜匆算道:“不过,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一路走回寺庙,刚好撞到白叠绣和空悟。
姜匆算:“红珠找到了,先回去吧。”
空悟的眼睛上下打量红珠,问了句奇怪的话:“是在那两人身上找到的?”
安妙莲:“应该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吧,你们这边是出了什么动静吗?”
空悟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才说道:“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难得说话不是戏谑的样子,不过吊着人的胃口仍旧看起来很欠扁。
他们又重返回屋子,安妙莲远远从门缝中望去一眼,里面影影绰绰端坐着位微笑的女人,论眉眼,竟是有几分宁芙曲的模样。
安妙莲:“等等,宁芙曲不是在寺庙外吗?”
空悟:“我们当时在寺庙内找鬼的时候,发现这群布衣人不知怎么地,和失了魂儿一样跑到这屋内来,这屋内还多出一个东西。”
空悟说着就推开了门,里面早已烧起一个火堆,火堆旁的供台上摆放着一具没有毛发的妖尸,尸体有四手四脚,两边脸长得都不一样,一面像宁芙曲,一面像莫耀光。
但是仔细看,又会让人觉得那是一条没有鳞片的蛇。
仅剩的三个布衣人围跪在火炉边,背着着他们轻声祈祷。
空悟道:“我还当这群布衣人突发神力,把那鬼捉后拼了玩儿,想来这又是另一种鬼怪了?”
安妙莲示意他去看旁边散落的布袋,已经空了:“这是他们用布袋里的东西拼出来的,不过……假如事实如此,那便更恐怖了。”
那群布衣人从一开始就背着布袋从未动过,为何布袋里的人会长出死去的人的模样?
白叠绣问:“这就是他们的神吗?我们要向祂献贡品?”
安妙莲皱眉道:“我是没见过四不像还能成神,走后门上来的吧。”
“送上祭品吧。”一句话打断他们的思考。
刀疤道,剩下的两人也跟着回头,火光跳动,照亮他们青黄的脸。
姜匆算和安妙莲拿出手上的红珠,放在怪物身前的供盘上。
赤红的珠子瞬间变得滚烫,逐渐胀大、透明,几近欲裂,安妙莲往里面看过去,竟看到个形似胎儿、身下蛇尾的影子!
“嘣!”
大量的红色汁液崩裂开来,浇到二人的脸上,腥臭味浓,却又不像血的味道。
“失败了?”安妙莲不可置信。
“神怒了。”旁边的刀疤说道,他面上的褶皱皱成一团,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表情:“神要降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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