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萧家公子,岂有不救的道理。”秦挽意狂跳的心慢慢稳定下来,说道。
无论如何,都要等人醒了再好好问询。
“他这情况,是遇刺。”医师道。
秦挽意心头一紧。
她看向倚靠在床沿的男子,因失血过多,唇色有些发白。
他的黑衣上沾着雨后泥泞的土和枯枝残叶,像是从山间滚落,原本贴身的黑衣被撕扯得不成形状,露出内里材质华贵的里衣。
这便是萧家六郎吗?
秦挽意颤颤巍巍伸出手,拨开被雨水沾湿贴在男子面容上的碎发。
男子面容清秀,看着年岁尚轻,眉目深邃,眼角一颗小痣显得面容带着几分勾人意味,倒是与印象中沉稳的模样不同。
原来表哥看中的人,是这般模样。
他的眉蹙着,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无声间,秦挽意感受到,医师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可以想见,医师那双淡漠的神色。
她垂下目,整理被弄散的衣衫,退至屏风后。
衣衫上溅了血,自然是不能穿。
医师在烛火下剪开那男子的黑衣,先给几处伤口止了血。
被男子推开的门已经紧紧阖上,屋内的空间让秦挽意觉得逼仄窒息。
秦挽意隔着素纱屏风,看向这两人。
烛火印在两人的脸上,向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了黑色的倒影。
那倒影巨大,几乎沾满了整块白墙,窸窸窣窣动着,完全将秦挽意笼罩其下。
她与医师的交集,已有五年,五年来,自己的旧疾渐好,医师不会有心害她。秦挽意心想。
只是今夜这一切,太过巧合离奇。
“云枝在何处?”换好新衣的秦挽意从屏风后走出来,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问道。
“我来时,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医师答,“她自然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秦挽意心中狐疑,先生生性凉薄,今日倒显得有几分,分外的古道热肠。
只是如此种种,都不宜现在追究,待到表哥回来,她便也就有了主心骨。
她将里间让给了两人,自己去侧殿去。
*
医师上药的手没停,很快对上了一副清明的双眼。
那双眼缓缓睁开,并不见恐惧。
男子嘴角慢慢露出一个恣意的笑来,医师包扎的手突然用了下力,引得男子龇牙呼痛。
两人控制着声音,怕惊扰到秦挽意。
两人一言未发,只是交换着彼此都懂的眼神。
雨初落下时,是医师从山下捡回了这个男子,他求他救他。
他们长着相似的眉眼。
医师的眼中露出久未出现过的一丝欣喜之情。
像一条一直在暗中窥伺的毒蛇,吐着红信子。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男子,支走了所有家丁,迷晕了在外等他的云枝,将男子带到院内。
他做了这么多,可不是不求回报的。
医师望着少年的狼狈模样,对他说:“你不该求我救你。”
“你的解药,就在屋内。”
*
迎立天子之日,百官众臣皆列位。
崔太傅为首,大司马告病在京,来的是其次子王承。百官依次垂手而立。
王承神色平静,着朝服,佩绶带,此次仪式的种种都是他一手安排,他也确有此能。
“崔兄。”王承向崔璟拱手。
崔璟点头示意。
两人无话可言,不过泛泛之交。
崔璟知道大司马对拥立永王嗣子不满,今日不过是随意打发人来,王承是王家不受重视的庶子。
王承表面温润有礼,但他的眼神里总是空洞着的,像是个假人。明明是温和的面容,却有一副淡淡的万事都不在乎的淡漠。
好似世家公子都是这副样子,眼高于顶,不耽于俗物。
新帝周棠自永州来,行路已有三月,途中天子并未乘坐朝中派出的銮驾,而是一路都由地方的亲信护着。
崔璟派人私下调查过新帝的生平。年幼时随父居京城,后藩王被勒令回地方,他便随永王回藩地。
永王是先帝的兄弟,因少帝无子,便应在先帝的兄弟中选择人选承继。
此乃名正言顺。
永王前年薨逝后,遗留下三子,选定的新帝周棠他的生母只是府中不起眼的婢女,永王对他也是缺乏关注,可以说此人毫无根基。
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才好拿捏。
少帝死因不明,而今的朝廷牢牢把控在几大世家手中,永州穷山僻壤,新帝心中如何能不惶惶。
他敢来京城,要么是被泼天富贵冲昏了头,要么,是真有几分胆色。
“父亲嘱咐我说,今日之事,万不能出一丝纰漏,要我带领禁军亲自护送皇帝入宫。”
王承为人温和,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此,与其父大相径庭。
他身着一身黑色锦衣,腰间佩剑,可谓龙章凤姿。
崔璟颔首,如今的朝廷,太需要一位新帝来维持平衡,稳定朝纲。
他的手上,正呈着天子玺符。
皇家仪仗沿着御道展开,侍郎一路小跑着来开路,伴随着远处逶迤车驾带来的马蹄声。
距离尚远,一切还都看不真切。
皇家威严,随着礼乐声起,钟鼓齐鸣,编钟沉厚,百官跪迎。
百步之遥外,只见那为首的侍卫猛地勒紧了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在泥泞中硬生生定住,马蹄落下时溅起大片泥水,似是马匹受到惊吓。
“咻——”
一声极其尖锐、迥异于礼乐声响的箭鸣声骤然响起。
随即,不知何处传来更多暗箭,直直向天子车驾射去!
众人来不及反应,多是慌了神色。
崔璟猛然抬头,便见前方车驾行阵已散,密林中大片黑衣身影冲出,一众官员皆是骇然失色。
“有刺客——护驾!”王承见此情景,喊道。
王承带来的禁军很快便亮出刀锋,向车驾旁的黑衣人冲去。
王承同样翻身上马,剑柄微微转动,见血封喉。
但百步之距,犹如天堑。
刺客的目标明确,直指车内的天子。
车内的侧帘被猛然掀开,一个年轻的身影从车内翻滚而出,重重摔在地上,滚落在车底。
车外兵刃交织,刺客正与天子亲卫扭打在一起,周遭乱做一团,那明黄色的身影很快堙没在人群中。
“陛下!”有老臣惊呼。
已有胆小的臣子向反方向逃去,官帽掉落在地上,原本平整的朝服沾染上一地的泥,显得人窘迫滑稽。
崔璟命令身边的护卫救驾,他不善武艺,一部分人护在自己身侧。
那批刺客目标很明确,但崔璟观察到,刺客其中并没有明确的头领,刺客的功力也并不高超,人数也不够多。
但一个个都带着视死而归的魄力,换言之,那出手的招式,根本没顾着自己的性命。
平平安安三个月,倒是在京城外出了岔子。
刺客很快便被王承及其禁军剿灭,原本想留下几个活口,但那些刺客是死士,见计谋不成,便咬舌自尽。
“陛下一切可好?”崔璟上前问到,语气里带着急促。
周遭死寂一片,只余下秋风,带着血腥味,尸体横陈。
崔璟自午后便在此等候,天色渐渐变得阴沉,昨日的霞光红艳,今日少不了还有一场大雨,一阵寒意从崔璟的脖颈向衣衫里穿透过去。
久久未有回应。
几人默默在一旁处理尸体,众人皆是噤声。
禁军上前检查,向车底探去。
“陛下不见了。”禁军首领在王承耳侧道。
禁军原本应是皇帝亲自统领,但是少帝从未亲政,禁军一直把持在王家手中。
王承斜睨他一眼,白刃上染了血,他用小臂擦拭着刀刃,默不作声,将目光投向崔璟。
辕木上插着弩箭,车驾孤零零停在御道中央,而天子却不见踪影。
这般棘手的事,是彻底落在这两人的头上了。
崔璟上前,顾不得礼节,一下子拉开车驾的侧帘,同样是空无一人。
一旁的天子玺符,如今只觉得烫手。
一颗平静的心如坠冰窟。
“封锁消息,去找!”王承向禁军发令道。
王承此时温和的神色也有些碎裂。
父亲交给他的差事,向来是这么棘手啊。
有命来,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呢。
众禁军得令,便四散开来,往周围的山林中去找天子。
“若是死了,倒是干净……可偏如今是丢了,那可真是说不干净了。”王承在心里想到。
雨开始细细密密地下起了来,不少大臣提起衣袖遮面,底下是窃窃私语的议论。
“天子遇刺,刺客已死,但天子如今不知所踪。”崔璟沉声,“去宫里禀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另外,去府里请王大司马来。”
侍从得令,便策快马离开。
“这里,就交给你了。”崔璟望向王承的眼里有一丝探究,道。
王承面色不佳,应声后便随禁军去搜查刺客身上是否有线索。
一山之隔,便是云霞寺了。崔璟心里隐隐不安。
表妹的住处因为隐蔽不能为人所知,人手很少。
不知表妹会不会被此事惊扰。
刺客的意图不在取天子性命,会是谁耗费心力上演这一出?
天子失踪,更是蹊跷。
与其说是失踪,倒像是自己逃了。
还是说,车上坐着的,一直不是天子。
崔璟上马,起身回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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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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