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来横祸

风吹柳花,客满浊杯。

转角拐进来一名着红衣的姑娘,腰间绕一根精铜打的九节鞭。似乎是有什么喜事,甫一入店便要了壶酒,掀袍落座,快意潇洒。

“哟,薛娘子今儿又收拾了几个啊?”邻座人问道。

缨缨口干舌燥,豪饮一杯后伸出三根手指,“诸位仁兄,我干了!”

酒肆一位贫家歌女小调唱罢,刚递过几文钱,广济寺突然敲起钟,未留意数,约摸几十声仍未见停。缨缨捏着酒杯不知该不该下嘴,掌柜的挠挠下巴脸色一变,急忙奔到堂中振臂赶客:“快回家快回家!变天哩,变天咯!”

刚挤出门槛,前头就有敲锣的喊:“官府告示!官府告示!陛下殡天!陛下殡天!”

什么?

不过怔忡片刻,再抬头坊市的店铺已关停大半,贩夫走卒也潜走。她低下头急急往家赶。

侍郎府外白事灯笼已挂,缨缨从角门进入,脚还没落地,夏莲便拽了她一个趔趄。

“姑娘,快回屋换衣!”她拿着一件素缟长衫披到缨缨肩上,遮住那打眼的亮红色。嘴里不停叮嘱:“姑娘,国丧期间千万小心,切不可高声呼喊、玩闹嬉笑,免得连累主君受弹劾。”

“就知道说我。”缨缨睐她一眼,“秋棠可这般念叨纾纾了?”

夏莲微一撇嘴,“二姑娘可不比你天天往外跑,舞刀弄枪的。人家文静淑雅,不多开口说半句,自然不用唠叨。”

她从鼻子里哼出气儿来,扯开步子钻进后院。

说起来,陛下刚到而立之年,登基才只六七载,怎么就突然暴毙,缨缨心下暗忖。换好衣裳撩开纱幔,眼帘忽映入一抹倩影,那影子坐在桌前,听得响动抬起头来——一身孝衣,头戴白花,此外再无点缀。

怪不得有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人便是她的妹妹,薛府二姑娘,一副素妆,反衬得面容更加清丽。缨缨同妹妹并肩而坐,挽起她的手,“现如今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都不能婚嫁,你与郑郎君的婚事可得耽搁些日子。”

纾纾顺眉道:“左不过百日,等等也无妨,况他金榜题名还未授官,届时若能赶上,也好双喜临门。”

“这还未过门就替相公着想啦?”缨缨笑着捏她耳揶揄。

她倒没什么羞色,只竖指在唇边,“小声些。”

缨缨无奈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我近日就不出门了,谨言慎行!”她自小欢脱,出门在外“行侠仗义”时,沾染上些许口无遮拦的毛病,自知晓,只好乖乖闭嘴。

“姐姐,父亲方才被叫走,说是最近都回不了家。”

薛铭在礼部任职,眼下就是最忙的时候。

“希望父亲保重身体。”缨缨合掌祈祷。

此日过后,府内沉寂下去,诸事从简。大行皇帝驾崩第二日,太子殿下灵前即位。皇帝走得猝不及防,他膝下只余年幼的太子,年仅八岁。

又过月余,两姊妹在房中绣鞋面,针扎得刺手。

缨缨吮住食指,嘟囔道:“停灵归停灵,怎么新皇还不登基?”

她忽提起政事,纾纾猛一瞪眼,“休说这个,叫别人听去。”

她满不在乎,“自家屋里,谁听了去?”

正当子时,门窗紧闭,闺宅深幽,仿佛是不必过分警惕。

缨缨放落绷子,思索道:“这几年仕官派和宗室派越发势同水火,也不知太子殿下能否当好这个皇帝。”

“怎么不能,只要他活着,这江山就跑不了。”纾纾拍她手背,“赶紧绣,母亲说明日要交。”

她低声抱怨,“咱俩就天生不会,怎么练都没用。”末了叹口气把身子一倾,“我眼皮直跳,你瞧瞧?”

纾纾刚要伸手,忽将头一抬。

“怎么了?”

灯烛暗弱,照不明屋顶,她摇摇头,“许是我听错了。”

天蒙蒙亮,广济寺的钟声又敲响,这一次,是太子薨逝,举国震惊。

夜晚,缨缨挤到纾纾床上,不安道:“这下可真的乱了。太宗皇帝子嗣虽多,但他老人家松柏之寿,活得比许多亲王都久,大行皇帝、太子殿下都殡天的话......”

“只余秦王殿下。”纾纾颔首,“真是命运弄人。”

“你竟觉得是秦王殿下?”缨缨纳罕,“太宗皇帝的儿子虽然只余秦王,但其他孙辈甚多,怎知是兄终弟及?况秦王殿下还有旧......”她不欲再往下说。

纾纾咬唇细忖,“秦王封地远在淇州,按理奔丧应到了。太子薨逝突然,宗室派的军队肯定调遣不及,若仕官派想重夺大权,只能就近扶持他。”她笃定笑道:“秦王是太宗皇帝幼子,少时便去了封地,多年来未曾踏足皇城。既在朝堂无根基,按血缘又是宗室,真真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拿捏。若不想兵变,此道最佳。”

她这话说得惊奇。不知宫殿上是如何唇枪舌剑,总之没有流血漂橹,诏书一下,秦王果真就将登基。

算算日子,纾纾将在暮秋出嫁。秋棠一万个高兴,“姑娘,这日子好呀,合该我叫秋棠,吉利!”

纾纾拨了拨头上的绢花,“我给你打一支海棠花簪如何?到时你簪着随我去新府,求个好意头!”

“好呀好呀!”秋棠高兴得不得了,抱着纾纾的手臂撒娇,“姑娘最疼我了。”

一切好似尘埃落定,虽暗潮汹涌但总算风平浪静,日子安稳比什么都强。纾纾望着窗外舒云飘逸,将喜服默默攥紧。

她那位郑郎乃新科进士,见过几面,人长得端正清爽,五官虽不多俊,但眉眼间正气凛然,举止文质,对她也以礼相待。父亲看中的学生,应当不错。

秋棠笑得神采飞扬,不敢打扰姑娘,合拢妆奁就至案前替她研起墨。

纾纾回过神来打趣她,“就指着我替你画纹样啦?你家姑娘忒忙。”

“姑娘,天大的误会,我道你要练字!”秋棠羞得脸红。

纾纾捂着嘴不敢笑得太放肆,就依她的练字罢。

刚写完一行诗,褚夫人身边的田妈妈来请她,说上前厅议事。纾纾自然不知道,父亲一开口,竟是一封退婚书。

“我问过了,郑繁在家中同友人闲谈,被人举报妄议朝政,定了个大不敬之罪。他还未曾授官,前途休矣,因此托我转交与你。”

纸薄得很,他狱中的字却苍劲有力。纾纾惨然一笑,“谢父亲为我奔走斡旋,既然作罢,往后就不必再提。”

薛铭连日操劳国丧礼,又为郑繁的事里外打点,望他血红双目,纾纾鼻尖一酸,泪水便滚落下来。

薛家向来和睦,父母恩爱,她们还有一个弟弟,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感情深厚。父怜女,女疼父,一时感伤成一团。

“罢了罢了,我一对女儿如此聪慧乖巧,岂会没有好姻缘?”薛铭拭泪感叹,将妻子的手握紧。

褚夫人娘家原也是做官的,当年褚老太爷榜下捉婿,将女儿下嫁,这才挣扎出如今光景。薛铭如法炮制,看中郑繁,将纾纾许配,未曾想鸳鸯谱断,好在国丧期婚嫁本就低调,此事揭过就罢。

登基大典时新帝特意临城让百姓观礼,缨缨好奇,扯着纾纾挤在人海里看。远远的什么也看不清,她说着“万岁”拜了又拜,来不及再多看两眼,皇帝便背了身去,瞧着不是个多威猛的男人。

大典过后,诏书连下,封了太后、太妃、先太子、还有新帝生母,再来是他自己的妃嫔。

“听说官家在淇州时不曾娶亲,只有一房侍妾,想必封的就是她。”缨缨磕开一粒瓜子,“真难剥。”

“沈婕妤?”

“不错。沈婕妤刚生产完不久,难为她奔波千里。”缨缨对这位新帝颇有好感,“没有名分的侍妾,换做旁人留在封地也理所当然,咱们这位皇帝还是有些多情在的。”

“生育皇嗣的女人自然不同。”纾纾沉思一会儿,反问道:“倘若是沽名钓誉呢?”

缨缨一惊,忙去捂她,“平日你最谨察不过的,怎敢在此乱诹?”

纾纾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气,总觉得郑繁一案有新帝一份功劳。他一个门第不显,家中只有老母的小人物,平白无故竟遭添油加醋、断章取义的举报。作为官家,不公不正,怨不得她这番评价。

“郑繁被遣到岭南做一名小吏了。”缨缨边说边打量,见她不置可否,接着言明,“你是不肯去打听的,我帮你问过,本要重判,适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便免了他的罪。此后无可能飞黄腾达,但吃饱饭总是可以的。”

纾纾模糊点头。虽对郑繁无情,但到底有过婚约。她与姐姐尽管性情不同,骨子里的好恶分明却是一样的,隐隐有为郑繁叫屈的意思。

“按礼明年开春,就该改元建新,册立皇后,姐姐......”纾纾将头凑过去,“我总觉得咱们府里会有人进宫呢?”

“什么?”缨缨从未想过这件事,经她提醒才回过味儿来,喃喃道:“好像,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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