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于姬天御本人而言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找替身对他来说是一种亵渎。
但三个儿子愿意亲近亲姨,他是不会干涉的。
他问姬牧,“吃空饷的事,有眉目了么?”
姬牧有些犹豫,“爹,儿子查这个,可要得罪一大批人啊!”
他怀疑各级将领,就没有不吃空饷的。
姬天御看着他,“你就没有为你老子豁出去当回孤臣的心?还是怕老子会过河拆桥,任人报复你啊?”
姬牧想了想,“都不是。好,有爹你这句话,儿子就豁出去了。”
姬天御点头,“数额上了三千两的都报上来。”
“是。”姬牧心头一松,有这条线就好办了。
太子走回东宫一问,门口的守卫道:“殿下,小皇姨已经来了一阵了。”
太子挑眉,小皇姨,这是个什么称呼?而且听起来传得已经挺开了。
他走回书房,站在屏风后有太监服侍着摘下头冠、再脱下繁复的朝服。
“来人,去吴良媛那里请......小皇姨过来。”
行吧,既然默认是这是称谓,他也从回众。
“是。”
徐长甯得到邀请,谢过吴良媛的招待,起身随来人过去书房。
吴良媛眼巴巴的望了来传话的小太监一眼,面上现出些失望来。
那四父子之间还有解不开的结,徐长甯如今没什么心思理会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也不打算插手。
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这跟选太子妃不同,选太子妃完全可以说是政治事件。
甚至可能关乎未来朝局,也关乎他们父子之间的局。
等徐长甯走到,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带上门。
太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边走边整理常服的衣带。
换上常服,自在多了。
他凑到徐长甯跟前,抬起手解下她的面具搁在案几上,“小姨,在我这儿就不用戴这劳什子。”
徐长甯道:“你父皇不会突然到你这儿来啊?”
“不会啊。他的寝宫也好,御书房也好都离这里挺远的。”
不可能父皇都到了书房外,他都还没听到风声。
别的地方他不敢插手,但东宫绝对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徐长甯道:“承儿,对我的归来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
她听出他言下之意了。既然这儿是长子的势力范围,她讲话也就稍微随意了些。
太子道:“其实是大师伯对我有所暗示。不说你们大荒山是修仙的么?那发生这种事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徐长甯失笑道:“什么修仙的,都是你师祖往自己脸上贴金呢。我就是因为修炼过大荒山秘术,一息尚存。他把我扒拉出去,想了些办法把我救醒了。哪晓得我这一醒竟然十五年都过去了。你都从个五岁的小娃娃到行过冠礼了。”
原来是大师兄那里走漏了风声。她就说怎么一点犹豫都不带的。
太子好奇地道:“那你怎么好像还变小了点?”
他很高兴娘终于肯坦诚以待,也高兴东宫能让她安心做自己。
“可能是你师祖给我用的那些药的缘故,起到了助我功力更进一步,脱胎换骨、破茧成蝶的功效。那不也得和你外公、外婆在大荒山的日子对上么。我就说自己十七岁了。”
太子点点头,“哦,这样啊。娘,那你昨晚看得如何?”
他提起茶壶给徐长甯倒茶,里头是她喜欢喝的八宝茶。
太子也随了她,嗜好甜口。
所以他让人沏一壶八宝茶,再做两甜两咸的点心,不会引人猜疑。
既然母亲不想回宫,他肯定尊重她的意见。
毕竟那会儿娘在宫里也越来越不快乐。
徐长甯道:“我告诉你我的意见,你自己再斟酌吧。”
太子点头,托腮听着,眼睛很认真的看着徐长甯。
听过他道:“功臣之后排除在外,这我能理解。吴良媛已经占据了一个名额。大儒之女为什么也排除了?”
徐长甯道:“我觉得身为君王,无论对人对物,都不能有太明显的好恶。”
太子静默了一阵,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娘,这话东宫楚太傅曾对我讲过。但他说的是父皇当年对你爱重太过、专房之宠太过,以至于造成了十五年前的连环悲剧。”
先是世家、新贵联手害死他娘,因为有她在别人家的女儿进了后宫也基本是个摆设。至少是达不到送她们进宫目的。
然后他父皇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参与其中的家族都被族灭。
甚至有些没参与的,也被趁机除掉了。只看是不是有碍于父皇要的局面。
但如今,他娘也说这话,让他不要对以楚太傅为首的文官集团太过亲近了。
他多少觉得有些滑稽。
徐长甯摇摇头,“其实他说得没有错。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自己刚醒来就听到大师兄说姬天御当年血洗朝堂。杀得人头滚滚不说,至今关外还有十来家的后人在流放呢。
太子道:“除了父母、手足,其他任何人对我来讲都不是唯一的。”
手足其实是加上去的,总不能当着娘的面说些不兄友弟恭的话。
但为了娘、为了大局,他愿意容忍两个兄弟。将来至少把他们的命留着。
徐长甯懂他的意思了。
他不会做他父亲那样爱恨由心、十分极端的人。
换言之,他打算做一个非常好的治国工具人。
所以,姬天御把吴青柚塞给他,他接纳了。他的后院本来就是打算接纳很多人的。
雨露均沾,并不偏爱。
所以对于巩固局面和地位有帮助的,他都愿意纳进来。
将来他是准备把‘天子无私爱’落实到底的。
徐长甯还是再确认了一句,“你不会准备当儒家想要的理想君王,垂拱而治吧?”
太子摇头,“不打算!儿臣没打算当一个无为之人。现在也远没有到可以休养生息的时候。”
徐长甯点头,不是就好。
现在真的没到那种时候。
既然准备接下江山,就得有准备做一个有为之君。
而且,当皇帝可不能被士大夫摆弄。
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不能让他们话语权太高了。
最好是能驾驭文武百官。
太子继续道:“那剩下的两女,谁为太子妃、谁为太子良娣呢?”
徐长甯有些迟疑地道:“完全由我说了算啊?你自己也要参与一下意见才好。而且,你爹那里就全依你?”
“我爹说只要是这四个之一,我任挑。到底是哪个,对我而言其实没什么差别的。不管谁当太子妃,只要合格,我就能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长甯觉得有些不对,那你们爷俩岂不是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
“承儿,这么过日子,你个人的乐趣在哪里呢?”
太子道:“我看到这江山是按我的意愿在日渐强盛,这就是最大的乐趣了。而且,娘也回来了,我别无所求。”
徐长甯看着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真的五岁出阁读书,被那些大小夫子给你教迂了啊?我从小念道经长大,都没你这么清心寡欲。”
太子笑道:“我这两个愿望,哪个称得上是清心寡欲啊?”
半晌,徐长甯摇摇头,“你自己喜欢就好。”
她今天本来还想问问承儿对那个位置是不是有强烈的**。
得,不用问了。
人家人生最大的乐趣所在。
“哦,对了,莫嫣昨晚约我两天后去白石观游览。你大舅说那里出了个道士神医,她可能是看你对我比较重视,想邀我一同去看看。如果得用,再通过我把人推荐给东宫。”
太子想了一下,“莫嫣,就娘你方才说的前朝武将之后?”
改朝换代之际,莫将军是在镇守边关。
麾下十万兵马,兵强马壮。
中原鏖战不休,他最终是选择了拒绝带兵进京勤王。誓保边关不失,以免异族趁机南侵。
后来新朝他交出了兵权,留在京中休养。
世人对他毁誉参半。
父皇倒是说此人有大格局,不是忠于一家一姓的江山。
赐下了国公爵位,并且诏告边关诸将以后就照此例办理。
那十万兵马也被打散编入各军。
这样的人,按说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毕竟他身上还有争论。
怎么他闺女会想推荐良医入东宫?
他也听出来了,他娘是比较中意莫家女入主东宫后院的。
因为他娘觉得习武之人比较壮实,以后能生出健康的皇孙来。
嗯,这确实是比较符合他利益的。
既然娘喜欢,只要莫家女不出格,那就她吧。
徐长甯点头,“嗯,具体我去看看再说。”
她心头叹气,不知道能不能有哪个姑娘家让她这个长子感受到生而为人的另一种乐趣啊?
他要真成了个治国工具人,于这个天下自然是有好处。
但当娘的还是难免心疼。
说完这茬事,徐长甯道:“把手伸出来!”
太子知道逃避不掉,只好乖乖的把手放到她面前。
徐长甯伸手搭在他腕间,细细诊脉。
诊过右手又换左手。
“唉,你大师伯......”
她明明当年留下手札了,如果大师兄完全按照那个一步步来治疗,怎么也比现在好不少啊。
太子道:“大师伯没有娘的内力深厚,他护佑我到十岁已经是有些无能为力了。本来是要换二师伯来的。但二师伯因情误事,路上被人废了。然后就没人可以承担这个责任了。等大师伯调养好自身,因为中途断绝了,也很难再续上。没事,大师伯说我总不至于夭折了。”
人生五十不称夭,能安稳活过五十岁他觉得足够了呢。
当然,如果老头子一气儿活到七老八十,他搞不好就得当一辈子的太子到死了。
毕竟老头子就比他大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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