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的道士每日要上殿奉诵经文,公主车马到来的时候,湘宫观的道士已经做完了今日的早课退下进食。
咸安长公主昨日身上来了红,依道家的规矩是不得上殿的,但她身份尊崇,若自己不肯言明,旁人也不能将她强拉到外面去。
可不知道今日长公主是如何转了性子,珍珠点缀的凤履堪堪踏入殿门,又急急忙忙地收了回来,与温嘉姝附耳言说几句,自己往静室歇息去了。
守殿门的道士年纪大些,湘宫观往来贵人无数,大概是长公主在此处的惊人之举颇多,他已然是见怪不怪,波澜不惊了。吩咐了一个道童去伺候公主,自己引了温家娘子入殿参拜。
身边没了咸安公主相伴,温嘉姝顿觉松泛,尽管比起梦中的她,李纨素在这片道观做下的荒唐事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但她并不曾想过在清净修行之地找一个服侍自己的小郎君。
长公主倍受太上皇宠爱,有任性的底气,她不过是臣子的女儿,若在观中做下些什么丑事,恐怕得不到和李纨素一样的待遇。
“望善士许了心愿便尽早离去,免得殿下忧心。”道士将温嘉姝引到殿侧,递了净香予她,低声劝道。
他大约知晓这位娘子心中所求,精通周易之术的衡阳真人正在后殿,如果是平时,待她敬了三宝香,要问姻缘尽管去,真人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不会不应承。
可今时不同往日,正殿之中尚有白龙鱼服的道君在,若是有女客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惹得圣心不悦,恐怕这位娘子求福反得祸。
被人下了逐客令,温嘉姝面上也并无愠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殿上仍有诵经之声,人家晨起清修,她偏要来打搅,岂不讨嫌?
她谢过了引路的道人,择好要用的净香,轻移莲步,准备寻一个偏僻处的蒲团,跪坐祝祷。
殿尾年纪小些的道士还耐不得早起,仗着自己在殿后无人发觉,忍不住偷偷伸了个懒腰,一抬首却正好迎上了温嘉姝略带笑意的模样。
被香客撞见修行惫懒,小道士白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自小被耶娘寄养在道观,很少见过外来女子,忽然被一个芙蓉样的美人看了笑话,羞得头都比原先更低了几分。
温嘉姝原本只是瞧这小道士可爱,目光在他身上多逗留了几分,哪曾想他面皮这样薄,被人瞧一瞧都害臊,憨态可掬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怜,不觉间轻笑出声。
她的笑音远比不得诵经礼拜的声响,可忽然殿中的清磬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杂乐,整齐的唱吟声戛然而止,引得失笑的美人愕然回首,抬眸望向前处。
温嘉姝进来的时候,大殿上只余下几位火居道士在诵经,为首的那位道长运手击磬,端坐在大殿之中领诵《道德经》,合了击磬的节拍,众人将一篇经文念得抑扬顿挫,悦耳动听。
《道德经》是道教典籍之一,修行的道士决计不会错了这段经韵,即便是一时手误,顶多是顿声片刻,断没有众人一齐歇声看向她的道理!
有几位靠前的年轻道士回身瞧她的时候皆有惊艳之色,见她捏紧了披帛,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又忍不住心里替她叹惋,刚刚躲懒的小道士更是脸上吓得没一点血色,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伏在蒲团之上抖如筛糠。
温嘉姝倒不晓得这些道士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他们侧身回头,望见一张张尚显少年稚气的熟悉面孔,她忍不住心中一紧。
梦是虚渺之物,她哪怕觉得其间种种颇似真实,也不会全然相信,假如不是她寻到了可疑之处,她甚至不会相信萧郎另择高枝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座她从不曾来过的长安城道观里,许多梦中向她跪叩臣服的宗室亲贵正端坐在一人的身后,向她投以同情的神色。
韩王、郑王、酆王、道王、彭王……她刚刚笑话的那个,约莫是太上皇最小的儿子滕王,小小的年纪便被母亲送来学道,只求能博圣上一笑。
除了九重之上的天子,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道士可以能让这些宗室子弟诚惶诚恐。
击磬错韵的道长慢慢跪直起身,梦里被她勾缠的腰身掩在层层道袍之下看不清轮廓,但共枕几十年,即使只细细看过了背影,温嘉姝也能一眼辨出。
不敢置信的美人惊得朱唇微张,忙垂目下叩,行了福礼。
面圣朝神,本该行稽首大礼,可她一时心慌,竟按了梦中的习惯,只单单行了常礼,不曾三跪九叩,直到福下了身,才陡然一惊。
梦里的那个人肯为她俯身更衣换履,许她见君不跪……然而眼前的圣上与她并不相识,岂能容一个臣女如此不遵礼法?
温嘉姝心中清明过来,正要提裳下拜,罗袖下的一双素手忽又添了几分迟疑,颤了几颤,又落回在原处。
阿耶是极看重颜面的,不轻易许人一诺,无论是自己先一步违约,还是长公主凭了身份夺夫,温家势必受人嗤笑,自己纵知后事,断了对萧琛的情意,于其他事上却也是一愁莫展。
如今有了圣上这个变数,她心里竟突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在咸宜观里,萧琛褪去了从前的伪装,学会了恩威并施的那一套,抚摸着她的下颚,温声问她是愿意做一人的外室,还是要做男子皆可入帷的道姑。
一旦失去了天子近臣之女的身份,她一个纤弱的女子仅凭道观的院墙,根本挡不住那些垂涎自己的纨绔子弟。
如果事情真的已经走到了无可破解的死局,那为什么她不放手一搏?
圣上贵为天下之主,君临万方,后宫又没有妃嫔,比萧琛强了千倍万倍。
那道长缓缓转了过来,扫视了身后一同起身后垂首而立的诸人,最终目光定在了温嘉姝的身上。
如果说咸安公主的艳丽是天家骄女的恣意风流,那面前美人的眉眼则是洛水无尽的缱绻温柔,只消盈盈一拜,便已令人心折神往。
或许是被这阵势所惊,她怯怯地抬头望了一眼自己,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将绝色的容颜藏了起来,不欲叫人瞧去神情,唯独手中紧攥着的桃花方帕暴露了主人的心思。
自她入门的那一刻,殿中便多了一味蜜桃的甜香,若即若离,不饶不依,像一只山里修炼成精的狐狸,来凡间摄取男子的心神时必会带些魅人的香味。
他未见得真容,却听这狐狸款声温言,又闻她失声浅笑,一时竟走了神,错乱了经韵。
皇帝二十五岁圣寿时,洛阳太守曾进献了几株桃树作贺,洛阳的官员大多是他的旧部亲信,故而这些桃树都被移到了云麓殿以示天子恩宠。
这些贡树被养护得极好,每当春风入帷,常带了几片桃花落在榻前,为清冷的宫殿平添了几分雅趣。
这桩事还是纨素的主意。
每年暮春,长公主常打着探望皇帝的旗号正大光明地来蹭西域进献的葡萄酒、洛阳贡上的桃花,酒酣之际也曾不顾君臣礼数,抱怨他这个做兄长的不通风月。
“如今天下升平,二哥有金屋万千,何不藏娇于此?”
或许是为她此言所惑,圣上安寝时,偶尔也赴巫山做了几场绮梦。
梦中的云麓殿与寻常并无二致,仍是暮春时节,桃花灼灼,他于殿上诵经完毕,画了一幅丹青。
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笔下不再是山河万里,而是海棠春睡。
在圣上目光所及之处,有一个美人卧在贵妃榻上,尚不知自己的睡容被人画去,犹自沉梦好眠。
凉风乍起,吹落片片桃花,粉色的花瓣飘然洒落,不经意间,那美人微睁了杏眼,眸中媚意倾泻而出,拂去了落在寝衣处桃花强坐起来,披了他的衣袍起身,理所当然地拿了胭脂递来,要天子为她匀开。
天下初定,圣上没心思同宫妃做这些亲昵的事情,而梦里的他却像做了千万次一样熟稔,不仅为美人匀开了口脂,竟还在她唇上偷吃了一口,随后于女子莹润的肌肤上留了相同颜色的痕迹。
太极宫与行宫两处,宫室有数万之多,上皇在位时,妃嫔媵嫱已达数百,宫娥侍婢几近一万,皆不及她姿颜姝丽,即使是上皇不惜落下污名也要到手的辛氏妇,同她站在一起也逊了几分颜色。
……
过了良久,错了节拍的道长将手中经槌递给左右,敛仪整容,对着三清神像叩了三叩,行到美人近前,声音不见波澜。
“今日且先如此,明日再来诵经罢。”
两旁的道士躬身应诺,从大殿两侧鱼贯而出,伴君如伴虎,他们虽是圣上的兄弟,可并非一母所出,美人固然楚楚可怜,但擅闯大殿惊扰圣驾,已是罪无可恕,即便是他们,也不敢为之求情。
空旷的大殿只余下二人对立,温嘉姝稍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圣上要处置一个女子,绝不会特意屏退左右,更不会在道观的正殿发落罪人。
或许她这一步棋,走得并不算差。
圣上见她神情自若,并无求恩之语,不由得微微诧异。
“妾身多谢道长解围。”温嘉姝莞尔一笑,一抹绯红不经意间在玉一样的肌肤上晕染开来,漾成少女的羞色,“妾一时无礼,坏了观中清修,还请道长责罚。”
她的话音与长安官腔略有差别,又无知无觉地称他作道长,可见并不是面过圣的贵女。
但凡世间男子,面对生得好看的美人总是更为优容,圣上在这一点上亦随众人。
更何况若说有错,论理也不在她身上,他一时堕于心魔,教她被许多陌生男子直视容颜,她不生恼怒,反而称谢,道观之中,自己不过是一个修行的道士,怎能责罚她一个香客?
“自身修行不至,如何能怪得了旁人?”圣上徐行至侧殿,寻了自己常用的案几,铺好笔墨。邀温嘉姝相对而坐。
“善士此来,所为何求?”
圣上未登基前涉猎极广,阴阳占卜也略知一二,但起意为人占卜,还是头一回。
温嘉姝垂下目光,掩去自己心中的惊诧激荡,尽量平静下来:“妾不问凶吉,只是……想向道长求一桩姻缘。”
轻柔的声音传来,圣上笔尖微滞,一滴浓墨落下,污了一纸魏晋风骨。
不知道是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词,只好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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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君的小狐狸(提问):今天见到了我梦中的情郎,我是不是应该撩他?
探花郎是本宫的(答主):可以的,我最近也撩了一个,相当刺激
善士是出家人对信众的称谓,但不确定是否可用于女子,是作者私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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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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