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阮如安的确是多虑了。
正殿内。
就研论何人领兵出征一事,群臣吵得不可开交。
以程太尉为首的清流一党自然是推举程太尉出征北伐,对此,霍若宁这头自然是不会赞允,他遂又扯着几个世家官员句句紧逼,毫不让步。
兰太傅和几个交好的官员立于一侧,一面装着耳聋,一面打量着皇帝脸色。
而穆靖南从容不迫的坐在高位,只不紧不慢的把玩着手里的玉珠子,压根没有开口插嘴的打算。
皇帝未发一言,下头的争论却愈发剑拔弩张。
程太尉毕竟只是武将出身,且先不论拳脚高低,便说这口舌功力,的确是难敌得过受世家多年精心栽培的霍若宁。
两两相较,他尽显弱势,很快败下阵来,却又不甘示弱,这才终于把话头移到了皇帝身上。
“陛下!”程太尉直接越过霍若宁,他凑上前去,跪地作揖道:“还请陛下给个决断啊!”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穆靖南——这位才刚经历过刺杀,面色还不大好的皇帝身上。
穆靖南微微抬眸,目光从程太尉身上掠过,最终落在霍若宁身上。他手中的玉珠子轻轻滚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群臣屏息静气,等待着这位年轻帝王的裁决。
“程卿,”穆靖南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北疆风云莫测,的确需得有经验老成之将领掌帅印……”
听了这话,程太尉面露喜色,他傲慢的睥了霍若宁一眼,正欲开口谢恩。
可穆靖南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冷冽,“但罪妃程氏失德,竟与旁人暗曲款通,珠胎暗结,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此等大罪,朕未牵连你程氏全族,已是开了恩典。”
程太尉闻言,脸色骤变,先前的得意瞬间消散。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因为一个女子同他彻底撕破脸不成?
其实他只需再多多查一查德妃“有孕”的事情,便能发现里头有很多端倪。
或许,他若能顾念半点父女之情,至少替德妃拖延些时日,便能发现德妃压根就没怀孕,毕竟那让人假孕的香料效用时日是有限的。
可惜啊可惜,他太过在意自己,又太不在意女儿。
李大监昨日的那番话,原本就是镇北王和穆靖南一早商量好定下的,本就是想小惩小吓一番。
不曾想程太尉是一片落叶掉在头上都怕砸了脑袋,直接自己做实了这个罪名。
对这件事,穆靖南不记得了,可一旁的镇北王却觉得是心里有数的,思及此,他正欲上前开口缓和些气氛,却被穆靖南瞪了回去。
天可怜见,镇北王的短短十几年人生里,曾无数次被自家表兄这样的‘警告’压迫恐吓,见了穆靖南这个眼神,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顿住步子,没再敢动弹。
“陛下!”程太尉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依旧伏在地上,口中辩解道:“臣教女无方,甘愿受罚。但北疆局势凶险,臣愿将功折罪,领兵出征,定不负陛下所托!”
瞧瞧这幅气昂昂的做派,任谁瞧了都是一位中直无双的忠臣。
可在场的人谁不是修炼几十年的人精,哪里看不出程太尉此举何为呢?
虽说皇帝手里有昔日安南云氏麾下的南境军、如今镇北王手里的镇北军,统共十来万铁骑,都只直接听命于他。
可这些兵将大多都留在边境,一时半会也难以调离。
而剩余的嘛……便是几十年前先帝下旨从南境军划出来的三万铁骑,如今是英国公一脉掌管;除却这个,举国上下剩余的所有兵马,依着律法,都该听从程太尉指派。
可大渊已经太平了快十年,边关稳定,本也是好事,可这就衬出了个问题——程太尉手里空握着权力,却无处施展,盛世清明时,文臣势大,武将势微。
对于这一点,程太尉心里已经膈应了许久了。
倒也不是在场官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程太尉本人也从不忌讳于让外人知道这一点,素日里同僚议事时,除去素日里与他交好的官员,对别人,尤其是世家子弟,他总也爱明讽暗讽。
一会说什么文臣无用,空会纸上谈兵,一会儿又说什么……这天下都是他们武将打下来的,某些文臣只会坐享其成。
而今好容易打一次仗,他若能做了主帅,来日不知尾巴会否要翘得比天高。
然而,这程太尉原本是江州司马,怕是都不大去过北境的,又哪里适合在北境蛮荒之地领兵打仗。
不过,程太尉手里毕竟握着半块虎符,皇帝无论心头是如何想的,也总该说话和气些。
可穆靖南却眉头微皱,语气仍未见丝毫缓和,“程卿,朝廷之事须明法度。程氏不法,朕若不究,此例一开,天下如何服众?”
这话倒也不是穆靖南自己现想出的说辞。
而是半月前,程太尉上书状告阮相,除去递交的证据外,他还特意在奏折里头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朝廷有法度,阮相虽贵为国丈,然其不法,天地可鉴。陛下若置之不理,此例一开,天下如何服众?’
别的人或许不晓得这话的深意,可只见着程太尉和吴尚书略僵硬的神情便知了,他们多半是没想到皇帝会拿他们写的东西回怼过来。
穆靖南的确是才刚看见那本折子,读着那些文字,他总也想起昨夜妻子提及岳父时的难过神情。
想来这冤枉了岳父的奸人,就是这个程太尉罢。
但穆靖南是有分寸的,他知道眼下动不得程太尉,随而,他没再开口,而终于将视线落在镇北王身上。
该你上场了。
镇北王从自家表兄的眼神里读出了这几个字。
他扯了扯嘴角,心下无奈,抬步上前道:“皇兄,臣弟以为,程大人虽家教不严,却并非十恶不赦,不妨将程大人任为行军司马,来日立下军功,将功补过,至于主帅……只需再择一军中有威望之人便是。”
镇北王这话说的折中,听来却又偏帮清流。
吴尚书一众人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幻听,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能听到镇北王为他们辩护。
跪坐在地上的程太尉也同样诧异,他神色复杂的看了镇北王一眼,随后缓缓收回目光。
闻言,穆靖南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稳稳落在一旁的兰太傅身上,“众卿家可有推举人选啊?”
吵架的时候装聋可以,但真到了裁决的时候,兰太傅还是要站出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的。
何况皇帝都明晃晃的看着他了,他要是再不动,回头怕又不知道有什么难办的差事要落在他头上。
兰太傅抿唇斟酌片刻,他在脑海里过了遍,最后上前恭敬道:“启奏陛下,微臣有一人选。”
“哦?是何人呐?”穆靖南挑眉。
“正是定国公。”兰太傅缓缓道。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说起这定国公府,往上追溯,约莫百来年前,原也是世家里头有名有脸的人家,但当时的定国公决意与皇族结亲,继而脱离了世家,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要说这个决断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后来世家处境愈发窘迫,若不是阮氏挑梁,怕早没有什么落脚之处了。
这些年来,定国公府逐渐销声匿迹,倒让朝臣都忘了——三十年前,那位定国公只身一人,带着一万精兵击退北狄十万铁骑的恢弘事迹了。
镇北王祖上本和定国公府出自一脉,后头虽分了家,但若真老老实实论起辈分来,定国公还能算得上是镇北王的伯父呢。
总而言之,这的确是一位资历深厚又威望十足的合适人选。
可时隔多年,定国公如今也都快花甲的人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当得起元帅这样的要职。
大抵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兰太傅又正色补充道:“可此次突厥契丹一道来袭,来势汹汹,微臣以为,这副帅还需择一人选。”
“太傅不妨直言。”
对于定国公这个人选,穆靖南是很满意的。
他被囚于寒山寺的那几年,终日除去练武,唯爱呆在藏书阁内,翻看旧典籍册。
这定国公,便在《大渊武将名录》里占了不少篇章,穆靖南虽未与他谋面,却也能通过史载记录,窥见昔日其人何等雄姿英发。
闻言,兰太傅依旧躬着身,目不斜视道:“微臣以为,英国公年纪虽轻,却出身将门世家,胸怀韬略,昔日……又与镇北王同讨北狄,立下汗马功劳、有此资历,实为副帅之人选。”
其实瞧遍出身寒门的武将,里头也不乏有才能出众之人,可偏他们在军中难立根基,就算偶有稍揣势力者,却也敌不过霍若宁这类出身世家的子弟。
经世累积的威望名声,哪里是寒门学子能比较的。
兰太傅也是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的,他深知其中艰辛,也明白这一点早难撼动,故而,他并没有从自己相熟的同僚里选。
可上头的穆靖南便生不按常理出牌,他目光灼灼,想起方才“恶补”的那些文书,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他登时也便说了出来。
“朕以为,副帅一职,当由云靡将军齐宣任领。”
齐宣,秦州人氏,太初三十二年武状元。
今岁入宫的嫔妃里,有位齐修仪,正是其膝下嫡女。
但皇帝素来未与后宫嫔妃有交集,自然不可能是听信了枕边风……这样一个平日里老实不居功,素来默默无闻的人物,是如何让皇帝亲口推举的?
众臣格外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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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罪魁祸首”——阮如安,正在后殿陪着自家女儿用午膳。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自己昨夜翻看穆靖南桌案上的奏折文书时,因着被一位齐姓将军上书的兵马推行制所吸引,看得忘了神,便将那折子单独放在了一方,忘了塞回去。
想到这里,她兀自摇了摇头。
算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今日三更了家人们
今日灵感爆棚疯狂码字
俺宣布!!阮姐最适合做皇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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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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