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
下头的朝臣一会子瞅瞅上座的帝后,一会儿子又瞅瞅下头站着的英国公。
又都各有各的心思。
清流的人虎视眈眈,就等着英国公说出什么和皇后相关的惊为天人的话,随后一把上去拿下。
世家的人忧心忡忡,生怕霍若宁犯糊涂,惹了皇帝动怒,没了阮氏、再没了霍氏……他们干脆罢官洗手去做寒门罢。
寒门的人嘛……寒门的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面色,他们一面悠哉悠哉的喝着琼浆,嗑着香脆的落花生,一面……装瞎。
而身为“主角”之一的阮如安坐在上头,她心头虽也忧虑,却不是担心霍若宁说出什么僭越的话。
霍若宁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痴儿,他就算来之前吃错了药了,也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见他一副神台清明的模样,说起话来也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阮如安觉着,霍若宁偏要把话说的这般模棱两可、似有若无,又叫人捉摸不透,是弄得人人都心生臆测,也弄得她的手……
她垂眸看向被人攥得紧实的左手,再看着穆靖南那青筋暴起的手背,那指尖隐隐都泛着白。
穆靖南显然已是怒火中烧。
为防他当众发疯,阮如安轻轻挪动身子,又轻轻抬起右手放在穆靖南的手背上,她凑近低声道:“阿南,今日是大喜之日,莫要因为小事扰了兴致。”
穆靖南只闷哼一声,没作回应,却也没把手抽出来。
见状,阮如安心下叹气,正欲再抚慰几句,让人平复些,再接过霍若宁的话头,让他好把话说下去。
可坐在一侧、将父母的举动尽收眼底的穆乐宸忽而站起身,他语调缓缓,睥着霍若宁,开口道:“大人心系朝堂,情深义重,实在令人钦佩。”
“只是不知霍大人方才所言之人,究竟是哪位佳人?既然心有所属,倒也不必顾忌,只需直言相告,孤来为你作媒。”
其实,霍若宁方才的话,阮如安来接的确是有些不大合适的,毕竟他们关系‘尴尬’,且若是一来一去、你来我往的,没得让人觉着是他们在作戏呢。
阮如安不适合,穆靖南就更不适合了。
他压根就不想接。
不开口阴阳怪气儿火冒三丈都不错了,还指望着他继续问下去?
相较之下,由穆乐宸来开这个口,的确要便宜很多。
他身份足够尊贵,年纪又足够小,且也不与霍若宁亲近的。
说句公正话,自然也算过得去。
听了太子发话,霍若宁连忙拱手道:
“禀太子殿下,五年前微臣奉旨南下戍边,途径吴郡,路遇洪水,得一姑娘所救,至此一见倾心,奈何……”
他说的条条是道,仿佛真有这么个人儿似的。
众人瞧不见的角落,李侍郎捏着白玉杯的手顿了顿,随后蹙眉看向这位英国公。
“奈何天命未许,”霍若宁顿了顿,眉眼低垂,似是在回忆,“那时臣匆忙赴任,未及道谢便匆匆而别。此后虽多有寻访,然天高地远,终未能再见。”
他话语中虽提及“姑娘”二字,但其身份却模糊不清。只仿佛道是江南一隅,风雨之际偶遇而已。
这故事落在阮如安耳里,便生出另一番味道。
谢淑妃前儿个才说了,李杳杳也算霍若宁的救命恩人,两人自然是至少都有个一面之缘的。
先头赏梅宴上,李杳杳那般轻易就向她投了诚,而今年宴上,霍若宁又拿李杳杳出来说事。
需知他已说到这个份儿上,皇帝若有心派人去查,是绝对能查到当初救他的姑娘是李侍郎之妹的。
想到这里,阮如安眸光渐沉。
这两人不会提前谋算好了,早备下万全之策,把她也算计进去了罢。
如此说来,李杳杳那小女娃能晓得她当年旧事,莫不就是霍若宁这厮透的消息……
随着霍若宁话音刚落,对面那一直兴致不大高的吴尚书轻轻冷笑一声,讽笑说道:
“江南烟雨,佳人如云。英国公所言之人,真是令人好奇。只是,不知这位姑娘芳名为何?既说相见,何以寻访多年不得?莫非……只存于梦中,实则并无此人?”
他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儿,瞧着面色也不佳。
想来多半是这几日内宅不宁,外头又都传起他偷养外室的‘谣言’,弄得他几头烦躁不得,自然只能逮着谁就对谁撒气。
对此,霍若宁却不慌不忙,淡然一笑,语气如常道:“吴大人如此执着于追问,莫非是动了心,想寻这‘梦中佳人’?”
这一提佳人,吴尚书面上更黑了几分。
他养在外头的那个突厥女人不知道怎么没了踪影,底下丫鬟婆子都说那女人是自己出的门,可长安城都快被他翻遍了,也没见个影儿。
总之,他现在是听到‘寻’、‘佳人’什么的就烦,这几番拉扯,他复又想开口回怼。
但霍若宁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臣今得君垂念,感激不尽,但情之一字,实难言说。”
霍若宁转目看向太子和皇帝,恭敬作揖道:“那位姑娘相貌如何、姓名何许,于臣而言皆是虚妄,唯独这份情意,刻骨铭心。此生若有缘再见,便是天赐良缘,若无缘再见,臣亦无怨无悔。”
不待穆乐宸说话,后头一直隐忍不发的穆靖南终于开了口。
“好一个无怨无悔。”穆靖南的声线冷得像是冬日的霜雪,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剑一般逼视着霍若宁。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帝王要动怒打压霍若宁时,穆靖南忽又收回目光,他面上好似泛着疲乏,复又兀自捏了捏眉心。
一侧的镇北王像是早同他商议好的一般,连忙关心道:“皇兄可是身子不适?”
此话一出,下头的臣子都关心着上头皇帝的动向。
皇帝先前遇刺,虽说眼下瞧着是无恙了,可内里有什么不对劲,谁也说不清楚。
难道是先前遇刺受惊留下的后遗症?
一想到有了这个可能,几位臣子面上都凝重起来。
眼下战事在即,帝王可千万不可能出事啊。
幸而,穆靖南只是微微颔首,从善如流道:“近来神思怠倦,总也疲乏,今儿个天色不早,朕和皇后便先回宫了。”
“太子,你留下来善后。”
说罢,穆靖南二话不说便缓步拉着尚还没反应得过来的阮如安离席了。
-
这一路出了麟徳殿,阮如安敛着目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穆靖南的神色,见人面色仍旧沉沉,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的出话。
两人气氛僵持,身边的奴仆便更是谨小慎微,服侍得更为仔细,生怕惹了帝王招致杀身之祸。
这样冷凝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上了轿辇,那明黄的轿帘隔绝外界风雪,也隔断了有心的奴仆。
阮如安是觉得穆靖南“吃醋”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她看不透,也摸不着个底儿。
此番,见穆靖南正闭目养神,阮如安只当他真的乏了,便也没打算开口说话。
谁知穆靖南却忽然道:“他有了意中人,此事你可晓得?”
阮如安被问的云里雾里,她思忖片刻,试探回道:“臣妾不知。”
也不知是不是听了阮如安那生疏的称呼,穆靖南缓缓睁开双目,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人,“当真不知?”
闻言,阮如安也是抬起眼眸同穆靖南视线相对,正色摇头道:“当真不知。”
他这话倒是问得好笑,就算她知道今儿个霍若宁会讲那么个故事,她也不会贸贸然跟穆靖南说啊。
两两相视,穆靖南也不知想在阮如安的眸色里寻出些什么,可一番凝视,他又敛回目光,那垂在膝上的手握成拳。
他轻吐了口浊气,缓声道:“你前几日同我说,此番阮氏出事,我护了你阿耶,保他无虞。”
穆靖南骤然提起这事,倒让阮如安心虚几分。
难道她前几日扯谎被谁捅到他面前戳穿了?
“这些天,我翻遍了御书房里的文书信笺,为曾找到半分你所说的‘实情’。”
话音落下,穆靖南便不再开口,等着阮如安反应。
此番他语气平平,面上无异,更叫人看不清情绪,阮如安心头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臣妾不懂前朝事,此案其中辛秘,都是陛下先前转述,许是臣妾愚钝,会错了意,还请陛下恕罪。”
一口一个“陛下”“臣妾”的,穆靖南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他复攥紧了些手心,冷声道:“你非要这般同我讲话吗?”
他这番不耐又愠怒的态度,瞧着像是兴师问罪一般,倒让阮如安更觉得莫名其妙。
阮如安耐着性子,柔声问道:“那陛下希望臣妾如何同您说话?”
其实若按着往常,阮如安当然是会巴巴地贴上去细声细语的哄人。
可到了眼下,穆靖南分明就是无理取闹,还将姿态拿捏的这般高,阮如安虽不恼,却也偏不愿顺着穆靖南的话往下说。
况且,将人怒气引出来,酣畅淋漓的吵一场,也总比一直犹犹豫豫小心翼翼跟人来回拉扯的强。
果真,阮如安说了这话,便见穆靖南眼中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
原本是想跟阮如安好声好气说几句他这几日从镇北王那里搜罗来的关于阮相和阮如晦的蛛丝马迹,可被人这么一激,穆靖南是彻底捱不住了。
他猛然直起身子,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声音低沉,带着隐忍的怒意:“你是真听不懂?还要为了个外头的男人和我闹吗?”
这一问,问得阮如安面色一滞。
阮如安不知道和穆靖南没见面的几日里,他听了什么传言,又被那个白暨嚼了什么舌根。
可这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她自嫁给穆靖南伊始,从来遵守为人妻的本分,哪里就成了他嘴里那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般的人物?
被人这般指摘,偏这人又挂着一张同自己朝夕相处六年的亲密人的脸蛋,也不知怎的,阮如安只觉委屈,心头的那点谋算去无踪迹,鼻尖也泛起酸意。
见妻子眼眶发红,穆靖南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凶了些。
故而,他深吸口气,待平复些许,他试图放缓声线,继而轻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费尽心力苦苦查证,为的不过是护你和孩子们周全、还岳父清白。”
“我事事为你设想,你却还一门心思念着你的旧情人,又将我置于何地?”
穆总:五年后的我真的毛病…..他犯下的错还要我来弥补….不仅要加班还要看着老婆和旧情人‘旧情复燃’…..我真的倒霉我真的倒霉
可恶!最烦失忆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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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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