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阮夫人因产下幼子难产而亡,阮相并未续娶,也无妾室偏房,只一人亲力拉扯着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阮如安懂事早,又年长阮如晦五岁,长姐如母,况她也看得出自家阿耶的不容易,有的担子,她自也是早早挑在了身上。
而对于女儿不符年龄的老成持重,阮相自然也是看在眼里,故而,他亦对这个女儿分外疼爱,不论衣食教导,素来是什么好的都紧着长女。
因着这一层,阮如安和阮相之间的父女情谊实际上是非常深厚,在阮如晦懂事以前,便说他们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的。
眼下,瞧着自己心头念挂多日的阿耶就站在不远处,虽是光影朦胧,瞧不真切,但阮如安心中几近笃定。
她又想上前几步,却被那人出声止住。
“好一个皇后娘娘。”
隐于暗处的阮相冷声道:“皇帝坑害我阮氏,你却无动于衷,冷手高高坐于坤宁宫,做那人上人,乐得自在,如今又来做什么?”
那分明是阿耶的声线,却与素日里的温和大相径庭。
阮如安被训得一怔,她攥紧了衣袍,哽咽在喉间,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佛堂内,烛火昏黄,檀香袅袅,氤氲在沉寂的空气中。
堂中央的佛像端坐莲台,慈眉善目,金身肃穆,目光微垂,似正俯瞰着凡尘俗世,洞彻台下两人的内心。
“阿耶……”
半晌,她终是忍不住低声唤出,声音沙哑而颤抖,“女儿从不曾忘……只是时机未到,女儿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着为阮氏讨还公道。
“等?”那道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嘲弄和痛楚,“阮家忠烈满门被毁,你却端坐坤宁宫,享尽荣华富贵,这便是你所谓的‘等’?”
这是什么意思?
阿耶难道不是穆靖南亲自藏到定国公府的吗?
否则,就算是定国公与阿耶素来有旧,也不会肯冒藏匿“罪犯”这样大的风险。
窝藏罪人,明知故犯,可是要论同罪的。
阮如安略略蹙眉,她心神微敛,内里生出几分疑惑,开口欲解释:“阿耶,女儿……”
“不要再喊我阿耶!”
阮相的声音忽然变得愈发凌厉,听来仿若带着深深的恨意,“你既一心念着皇帝,投身皇室,便是皇家的人,我阮氏攀不上你这样的高枝儿。”
“你走罢,往后也不必再见。”
听了这话,纵然阮如安心中疑云密布,但听得阿耶如此指责,酸楚涌上心头,一阵心虚后,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是了,因着晓得穆靖南将阿耶和阿弟藏了起来,定然是暂无大碍,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沉溺于那温柔乡里头,心生不少懈怠。
“阿耶……”
阮如安顿了顿,终是低头道:“女儿有罪,若阿耶以为女儿未尽职责,求阿耶明示,女儿自是万死不辞。”
“好,好啊。”阮相低笑几声,随后道:“你既还认阮氏,便该为阮氏赴汤蹈火。”
话音刚落,阮相自袖中缓缓取出一只黑色锦袋,他并未迈步上前直接将锦袋递给阮如安,而是将其轻轻放于一侧佛堂的供桌上。
佛祖的金身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本该是普度众生,却听得恶心毒肠。
“此物名为‘七绝散’,无色无味,混于汤药之中,皇帝绝不会有所察觉。”
阮相沉沉道:“此毒不立即发作,而是循渐而至,七日内毒发身亡。待他命断之时,天下必乱,你需趁机扶持太子登基,重振阮氏。”
他言至此,目光冷冷扫过阮如安,见其面色举棋不定,正欲开口,却听得外头传来声响。
阮如安亦听了响动,她连忙擦了擦眼泪,上前将那锦袋藏于袖中,再转身时,便见得定国公夫人缓步踏入,一侧的阮相早没了踪影。
阿耶一介文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身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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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定国公夫人便已上前来,见阮如安眼眸红红,她连忙屏退下人,出言关心道:“娘娘这是怎的了?”
今儿个阿耶突然出现,难道是定国公夫人安排的?
可见她面色无常,且又来的突然,阿耶深知都未曾与她碰面,也不大像是早早安排好的模样。
“无妨,不过是见此景想起些旧事,略有些伤情,让夫人见笑了。”
思绪间,阮如安扯着嘴角,又将袖中的锦囊拢了拢,开口道:“夫人请的这尊佛像果真是极为端庄肃穆,叫人见了便心生敬畏。”
阮如安话音微顿,目光扫向那端坐莲台之上的佛像。
佛像慈眉善目,正垂眸俯视着她,她心头一震,也不知是否是错觉,竟觉着那才刚抚过锦囊的手心发着烫意。
定国公夫人柔柔一笑,温声道:“娘娘若有心事,尽可与佛祖一诉,佛前供奉的香火不绝,或许能为娘娘带来些许清净与宽慰。”
佛祖若能普渡众生,亦需凡人心中有愿。
她此刻愿何为何?
难道是真遂了阿耶的愿,毒死皇帝吗?
“夫人上回同本宫说,天道轮转,云开自有日。”阮如安抬眸问道:“可若乌云蔽日,经久不散,又当如何?”
定国公夫人凝眸片刻,未曾答话,只抬手轻拂佛前铜炉,炉内香火氤氲,细烟袅袅升起,渐融入那不见尽头的幽冥之中。
“娘娘倒似心有所执。”
她声音低缓,开口道,“心若无垢,云岂能遮?心若蒙尘,便是朗朗青天,也会变作乌云满布。”
又是这般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的话。
阮如安眼下心头乱的很,自然是没这个耐心继续在这里掰扯下去。
有了这个念头,阮如安微微抿唇,收敛了思绪,拂袖而起,语气淡然道:“今日本宫乏了,已到了回宫的时辰,便先告辞回宫。”
“只是不知夫人可瞧见本宫身边的女使了?”
冬儿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半点寻不得。
“这倒是不曾。”
定国公夫人微微摇头,她高声往外唤了个人名儿,便见一位嬷嬷踏步进了屋子。
“你带着人去寻一寻,且瞧瞧有人见着娘娘身边的冬儿姑姑没。”
“是。”那嬷嬷瞧着干练,很快退步出去。
“怕还要等一会子,娘娘不如移步外间?”定国公夫人见阮如安面色不大好,也是生怕皇后身体有恙,自然出言体贴关心。
“也好。”阮如安颔首应下,便跟着定国公夫人一道回了才刚用膳的内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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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杳杳是未出阁的女郎,时辰已深,自是早早回府了去。
唯留下镇北王妃还在那处,她正同贴身的侍女说着话,似也预备回府,这厢见了阮如安,她缓缓起身行礼,道:“皇嫂可见着了那尊古佛?”
“自是见了。”阮如安心头乏累,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勾唇道:“天色已晚,弟妹不妨早些回府,也免得镇北王记挂。”
“妾身也正欲回呢,娘娘不若……诶……怎么不见冬儿姑姑?”镇北王妃略略蹙眉,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倒凝住一般。
“正托了人去寻。”阮如安道,“许是院子路生走散了也不定。”
别说镇北王妃了,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冬儿是跟着她一道去的佛堂,怎么她一进门,冬儿就没了踪影。
真是怪哉怪哉。
妯娌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便见外头定国公夫人领着一众丫鬟婆子进了屋子。
她身后,正是满面难色的冬儿。
“还请娘娘恕罪。”这大庭广众,冬儿未直接严明缘由,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阮如安也不是个爱苛责下人的主子,她拂了拂袖,道:“无妨。”
语罢,她又对着定国公夫人道了声谢,虽然便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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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
马车轻轻摇晃,阮如安斜倚在软枕上,面色凝凝,“你说你才刚是睡着了?”
冬儿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了,怎么犯这样低级的错处。
“是。”冬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神色懊恼,“还请娘娘恕罪。”
“奴婢本是与娘娘一道跨入佛堂,谁知靠近那处,便觉得脑中昏昏,再是支撑不住,竟昏睡了过去。”
可她若真是昏睡了过去,难道不会有个落地的声响?
莫不成是阿耶为了见她,故意迷晕冬儿的?
阮如安心头拿不准主意,一时间乱作一团,她不耐地揉了揉眉心,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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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宫中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偶尔撩动帘幔,轻轻飘扬。
坤宁宫内。
洗漱后,阮如安换上了一件单薄的寝衣,月白色的丝缎贴身而合,衬得她愈发削瘦。
她随手披上一件狐裘披风,长长的毛领温柔地环住她的脖颈,却挡不住她心头的寒意。
坐在铜镜前,阮如安静静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己,手中那黑色的锦囊却握得愈发紧,她轻轻摩挲着锦囊的边角,指尖的触感冰冷。
心中回味着今日佛堂中的一幕幕,越是思索,越觉得其中蹊跷。
阿耶真的想要她杀了穆靖南吗?
可月前她回阮府,阿耶还教导她要忠君护君……
正当她沉浸于思绪中时,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背后逼近。
温暖的怀抱悄然无声地将她揽入怀中,那人呼吸间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紧接着便是穆靖南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为何还不去歇下?”
说话间,他轻轻吻上她的发梢,气息温柔缠绕。
阮如安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便被穆靖南转过身,面对着他。
这下子烛光映照,是看清了阮如安有些苍白的脸,穆靖南蹙眉轻抚她的脸庞,他目光柔柔,连忙道:“怎么面色这般不好?可是吃坏了什么?要不要叫太医?”
被这眼神看得心慌,阮如安只觉心跳略快,微微垂眸,强自镇定,连忙道:“无事,不过是乏了些。”
穆靖南看她如此,眉间仍带着不放心的神色,似要唤人去请太医。见状,阮如安连忙握住他的手,摇头道:“阿南,我真的没事,只是困了。”
穆靖南的目光微沉,随即柔声道:“你如今身怀有孕,怎的还非要出宫去?定国公夫人虽是个要紧的,却也本不该让你亲自前去,赏些东西给她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他语气中的责备却轻得几乎不觉,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又在她的唇间轻啄。
这般亲昵,阮如安习惯性的抬手勾住郎君的脖颈,另一只手则趁机将那黑色锦囊塞进梳妆盒中。
“早些歇息吧。”穆靖南像是没发觉什么异样,他又吻了吻阮如安眉心,遂轻轻将她横抱着往榻上走去了。
诶,阮相这个人往前翻《阮氏》那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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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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