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里见面就要天雷勾地火的两人,齐齐坐在小几上吃起了点心,素馅春卷并两盏沉香熟水,各自噤声优雅品尝。铜炉里冒出的白烟被溜进的风打成一缕一缕,模糊了二人眉眼,借这时机,乔敏才悄悄把眼神转去。
扶姣被伺候着换了件绛色襦裙,配的藕荷色罩衣,沉静的颜色好似叫她也多了几分端庄从容,眼里一抹光亮溢出,才能隐约品出那鲜活的底色。
十几载风雨无忧,陡生大变后还能保持这般心境,乔敏很是钦佩扶姣,亦为她庆幸。豁达的人容易活得快乐,至少不会忧虑,兴许她只是不记事,可那有甚么打紧,总归自身能安乐就够了。乔敏扪心自问,如果易地而处,她应是再也笑不出了。
摩挲着白瓷素盏,乔敏百般踌躇,还是把心底话问出口,“你如今是甚么打算?扶侯那儿可曾提前和你通过气儿?依眼下形势,他应是要派人把你接去雍州罢?听说那儿都是荒烟蔓草,风水也不大好,你去了那儿可不要变成野人。”
话到后头,就和以往拌嘴一般,想咽回已是来不及,还好扶姣早习惯了,老神在在道:“怕甚么,阿父舍不得让我吃苦的,定早就准备好了。你不知道罢,雍州那儿每年都会下好些场大雪,甚么雪仗雪人随意玩儿,比洛阳可自在得多。”
念叨着又想起了仍在宫里的舅舅舅母,如果可以她自然是想一家子团聚的,在甚么雍州徐州都无所谓。扶姣从沈峥口中听过林老将军的字眼,此时就很想和乔敏打听打听,可论形势,她们俩如今应算是实打实的对头了,要让乔敏透露自家隐秘,为难人不说,还有可能被她奚落。
乔敏也纠结,很想和她说洛阳的事自己压根不清楚,两人知道消息应该就是前后脚的事,如果听说,她就提前去知会她了。可又怕扶姣不信自己,这人本就是个促狭鬼,巴巴凑上去解释还不知要如何被嘲笑。
面子大过天,二人偷偷摸摸地瞧几眼对方,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俱拉不下脸来,眉头倒是蕴了如出一辙的惆怅。
啜一口水,乔敏盯着斜边一排漆红竹篾出神,半晌后觉得身边静得出奇,不由抬眼一看,扶姣竟伏在桌上睡着了!
这样硬的桌子竟也睡得着,她往日不是最挑的么,连巾帕料子次了都不用的人……乔敏想笑话两句,却注意到那眼下淡淡的青色,当即顿住,默默瞧了会儿,顺手取了件薄毯给盖上,做完后才惊觉自己操起了奶妈子的心,脸色一时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忽然耳畔传来动静,乔敏小跑到梯前越过半个身子张望,“秋彤?”
“二娘子注意仪态。”正是秋彤一步步上阶,被雨淋湿了半边身子,嘴里还不忘说不讨喜的话儿。
乔敏视线瞟到她身后,刚摘下帷帽的青年对她微微颔首示意,长腿一迈,几步就到了眼前,正是前几日用由头从她手里取走乔府牌子的人,登时没个好脸色,“你不是扶侯派来护着她的么?这种时候竟和她走散了,知道方才多危险么?她险些就被人发现了。”
“多谢二娘子。”李承度不辩解,俯首道,“怪我疏忽,没有时刻跟在郡主身边,若非二娘子特意让秋彤来寻,今日恐怕要生变故。二娘子的恩情,李度铭感五内,来日必将报答。”
他这样干脆利落地认错,没有丝毫推诿,恭顺有礼,倒叫乔敏不好意思了,她又不是人家主子,越俎代庖算是怎么回事。何况她知道扶姣胡闹的本事,李度带着这样一个孩子性的人确也辛苦,于是道:“罢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把她盯紧些就是。不要总是随着她的性子来,先到雍州再说,等到那儿自然有扶侯哄。”
说完想了想,“还有那块牌子也还我,虽丢了也没甚么,但这当口被发现我也不好解释,等顺着这边儿摸到你们去向才是白费功夫。”
李承度取出木牌还她,又是道谢,乔敏连摆手,不和扶姣对上的时候,她很有世家女郎风范,慢声嘱咐:“你们尽量避开大县,不要叫人验过所,不是还有许多乡下小路么,农户家里借宿借饭也没甚么,她要是犯矫情就饿两顿,保管甚么都吃得香。你们银子带够了没?我这儿还有袋碎银,不多也可以用些时日……”
她絮絮叨叨的,秋彤听了由衷感叹,“二娘子对郡主真好,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一句话出来,石破惊天般吓人,乔敏甚么离别愁绪都没了,抬高了声音否认,嫣红迅速从面颊蔓延到了颈下,“你胡说甚么!”
这声好比震天响,惊得扶姣迷迷糊糊睁眼,险些从桌上栽倒,被李承度托住。闻着熟悉的气息,她还没反应过来,张口道:“乔敏敏,你好吵。”
“我不止吵,还要赶你走。”乔敏没好气道,“小庙容不下大佛,有人接了就赶紧走,没得在这连累我。”
她再不客气,抬手取走毯子,倏然透进的冷让扶姣打了个寒颤,偏也有些怵乔敏这凶巴巴的模样,“你……这么凶做甚么?”
方才不是好好的么,她还把最后一块春卷让出去了呢。
乔敏哼声,“在别人家铺子里混吃混喝混睡,你说要不要凶?”
简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典范,扶姣委屈地想,那些明明都是乔敏自己主动提的,她才没伸手。但乔敏既这么说了,便很不服气地掏出银子,“喏,付你——”
压根没有接的意思,乔敏抬起下颌道:“反正卖了你也就这几两银子,还不够阿宝吃顿肉,我纯当做善事了。赶紧走罢,在这儿也是妨碍铺子里的风水。”
说罢迅速地让秋彤包了几身衣裳塞去,迫不及待地赶二人出门。
直到重新站在长街的青石砖上,扶姣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这是被乔敏嫌弃了,正欲回去较个高低,被早有预料的李承度打断,“郡主怎么和王六他们失散了?”
被移了心神,扶姣慢慢想起和乔敏见面的来由,顿时有一大堆气要发作,先埋怨王六把她丢给郭峰,再恼郭峰走得太快不顾忌她的脚程,连雨太大险些在路上摔一跤都要说,小孩儿有了长辈倚仗般,一桩桩一件件地告状。
雨水伴奏,在伞下沥沥淌着,李承度随她的步伐慢走,很有耐心地倾听,末了道:“确实是他们二人的疏忽,稍后属下令他们向郡主赔罪,死活任郡主处置。”
语气是温的,眼底却愈发得冷,仿佛渗入了水汽般寒,带着深思。
郭峰是扶昱的人不假,也不可能背叛,能做出此举只有一种原因,雍州那边有人不想让明月郡主平安抵达。
…………
阴沉沉的,破了窟窿般飘雨,门前哐啷一声响动,惊得郭峰眼风下意识扫去,见是往外倒水的小二,心又慢慢回落,仍打鼓般响个不停。
能做到千户这个位置,他自有些手段,绝不是见血就懵的主,可那人临出客栈的眼神实在吓人,把他直钉到现在不敢挪座,面上还得做出忧心忡忡的模样,时不时瞟一眼周围人。
这座小客栈已经被他们包了,不知李承度使了甚么法子,能叫他们光明正大地在此落脚。如今郭峰只能期盼目的已成,不然叫他冒一回险,小郡主还安然无恙,就不值当了。
心思纷乱间,一道身影推门,郭峰下意识站起身叫了声都统,过后才发现虚惊一场,这是被遣出去寻人的夏柏。李承度不信他,只让他在客栈等消息,软刀子磨人,如今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夏柏抹去满脸雨水,凑近咕噜喝了满满一杯热茶,“我把千户说的那块地儿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找着一根头发丝儿,眼下也快两个时辰了,郡主莫不是已经被人捉走了?”又露出苦瓜色的脸,“难道还得回洛阳再救一趟人?”
郭峰露出愧色,把那套编好的话儿颠来倒去又说了遍,无非是自责云云,夏柏倒不在意,“总归不是故意的,郡主自个儿长了两条爱跑的腿,怪谁呢!”
说着又嘀咕,“逃命的当口还要挑人,侯爷当初选我们就该想想郡主的性子,这下子可好,先前功夫都白费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在夏柏心里郡主就该合了这么句话,老老实实待着不成,非得给他们寻事儿。郭峰心头一跳,他给的说法是躲藏的路上郡主闹脾气不愿跟他走,他又被官兵分了心神,回头再瞧,人就不见了。虽然疏漏很多,却是最符合实情的,郡主的骄纵和对他的嫌弃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们不得不信,毕竟他没理由故意害郡主。
眼见夏柏毫无怀疑,郭峰稍松了口气,还没完全缓下,门前又是一声,其余静坐的人立刻迎了上去,这回终于是李承度了。
摘下帷帽,李承度撩起眼皮淡淡扫了圈众人,示意他们随自己上楼,入了房内才道:“宣国公世子亲自领兵来的鹿县,郡主应当已落入他手。”
这几天抽得好频繁,心累_(:з」∠)_
加更起码得等到入V啦,这时候还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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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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