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刚过,南朝还未从花团锦簇的热闹中还过神来。二月末,一向以清正倨傲自称的谢御史便被下狱,锦花漫天的时节,笑意还未从众人脸上卸下,便被人人自危的紧张代替。
谢姝被乳母带到薛府门前时,头顶上带着的花朵还很娇艳。
她的双亲已经极力去遮掩下狱一事,以此减轻对她造成的影响。可是那飞踏而来的马蹄声,铮铮作响的铁戈声,还是让谢姝心头发憷。
一夜之间,她便由处在深宅的娇娇女变成了需要自己张罗衣食的孤儿。
乳母见她惊吓,小心的在一旁安慰她:“小姐不怕,很快老爷和夫人便会回来了。”
很快是什么时候?
若是以前她就该哭出来,然后顺理成章的得到母亲的安慰。可如今她与乳母两个人孤孤的站在薛府门前,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恍惚之中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哭也哭不出来。
再也没人心疼她!
乳母心头也慌张,可在小姐面前不能显露,她定了定神,鼓足一口气踏上了薛家门前的高阶。
薛玮,当朝太常寺卿,万岁爷极为倚重,若她能够收留小姐,便肯定能保下她一条小命,这是老爷和夫人的托付,乳母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做到。
她心里这样想着,却在门子问她要拜帖的时候傻了眼。
老爷跟夫人根本没有提过拜帖一事,事出紧急,她又哪里去找?
浑浑不理事的妇人,情急之下,便对着门子哀求起来。门子听了一句便不耐烦,扔下一句看好他们两个,便自顾自的进了门。乳母想要跟上去,被守门的拦住,脸色比庙里的门神还要难瞧。
若是再无礼,就将他们两个移交官府!
乳母走到谢姝面前,站着站着眼泪就流出来,夫人老爷将这件事托付给她,她却办不成,万一小姐再出点事,可怎么是好?她还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和夫人?
谢姝在一旁瞧见她惨淡的脸色,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跟爹娘一起下狱,她觉着也挺好。
乳母瞧着她善解人意的脸,心里却发苦,小祖宗,这哪是安慰呢?
谢姝还真是这么想的,与其寄人篱下,还不如去跟爹娘团聚。
乳母提起一口气劝她:“小姐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要是被你父母看到,心都要疼死了。”
谢姝只能作罢。
两个人傻傻的站在薛府门下,正无计可施之际,远处行过来一辆马车,为首两匹高头大马,右侧高高竖起的旌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薛”字。谢姝的眼睛突然亮了,偏头看乳母,乳母也是一脸的紧张。
“这是薛大人的马车。”乳母道。
谢姝应了一声,乳母紧张道:“小姐在这里等着,我去拦下薛大人。薛大人与老爷有些交情,说不定能认出我来。”
她这说的是胡话,她平日里身居内宅,怎么有与薛大人见面的机会?可即使晓得薛大人不一定认得她,她也顾不得了,总得试试才是。
乳母作势要前去,可还未踏出一步,门口那个一直盯着他们的家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她们面前,挡住了正欲行进的乳母。
乳母:…
等待乳母成事已经不能,谢姝心头一横。这是车中之人已经下了马车,谢姝站在路旁,眼见着一个人锦衣华服,玉环束发,面色冷清,隐隐间众人目光积聚,光华耀眼,想必是那薛郎无遗了。她咬紧牙关,猛然向前一步,冲了上去。
家丁还在与乳母撕扯,在他眼中,只有乳母这等中年人氏,方能放下心中矜持,不拒世俗,做出那不雅之事来。怎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也能不顾礼仪束缚,就这么冲上去?于是眼见着谢姝跑出去,他有些呆呆的立在原地。
谢姝刚走进那人便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冷的香气,想必是身上熏香熏惯了的,想起乳母说的话,这薛郎能护她周全,那么她可不可以贪婪一点,求她也护她父母周全?
想及此处,嘟嘟的脸嘟起来,上前拉住了那人的手,眼周红了一圈,娇声道:“叔叔,救我。”
薛郎的年纪的确是可以做她的叔叔了,可这么明目张胆的上前拉陌生男子的手,还用这种嗓音说话,一时间跟在男子身旁的人都站住了,身圈四周,陷入了一种极诡异的寂静之中。
哪个良家子能当众做这样的事?
谢姝来不及在意别人的目光。她握住的大手手心温热,触感滑嫩,倒是与她少女之手的柔嫩差不得多少,南朝善妆造,男子妆饰也是常事,薛郎手脚滋润,由此可见一般。
她握紧了薛郎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不撒手,声音嫩嫩道:“薛叔叔,奴等你好久了。”
众人惊到呆住,这话也是能当众说的?有些特别保守的人脸上已经显了羞怒,只是隐住不发。
李煊这时才知道她是在说谁,转身瞧她一眼,小姑娘还未及笄,青春月华的年纪,薛玮还真是不留手。
他松开了谢姝握着他的手,径直进了薛府。谢姝站在原地呆呆的,一个跟在身后的人发了善心,带着笑指了指谢姝身后:“薛郎在那里呢。”
一句话带起周围人一连串的笑。谢姝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急急的转身,阳光初升,薛玮正看着她,眉目间俊俏风流。
这是谢姝第一次想到这个词,俊俏风流,薛玮眼眸间色泽流转,风流肆意。
傻呆了片刻,她脸上挤出笑来,走到薛玮身旁道:“薛大人安。”
薛玮微微点头,谢姝又想起来,她好像是忘了去拉他的手了。急忙伸手,薛玮已经先她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谢姝有些吃惊,这时她的乳母已经冲破了团团阻碍,跑到了谢姝身旁,正欲对薛玮说些什么,只听得薛玮道:“我已然知道了,会好好照看姑娘。”
乳母的身形一滞,眼泪瞬间挡不住的落下去,对着薛玮道:“感谢大人,感谢大人。”
“举手之劳罢了。”他看了谢姝一眼:“姑娘随我进去吧。”
谢姝点头。
乳母在身后看着,早就有人将马车带下去了,薛府门前很快便空无一人。
谢姝走到门口的时候回了头,乳母还在呆呆的看着她,她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回去。
从今之后,便要一个人在薛府生活了。
薛府的构造与一般的大院不同,刚进去是一段曲折回环的游廊,一行人沿着游廊走,到了第一个小院子前面,那院子雕饰雅致,不过花鸟虫鱼。院子上提着“游方阁”三个字,古朴康劲。此时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向薛玮行礼之后道:“大人,不知要将姑娘安排至何处?”
谢姝握着薛玮的手,心头紧张。她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盼能有个立身之处。薛玮感受到了她的慌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心安,正欲说话,有下人跑过来道:“大人,宫中有人来了。”
薛玮的脸色稍有变化,同妇人道:“带姑娘到妇人处,要嘱咐夫人好生看顾,切莫怠慢了。”
妇人行礼称是,薛玮松开了谢姝的手,急匆匆的走了。
身穿暗紫色衣袍的妇人走到谢姝身旁,眉眼端正,言语颇为稳重,引着她向深处去了。
饶了好些个圈子,似乎已经到了房子的另一面了,妇人方停下来,对谢姝道:“我们到了,姑娘以后要听从夫人的教导,不要乱了章法。薛府章法严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打死人也是有的。”
谢姝心头一惊,傻呆呆的盯着妇人看,妇人面不改色。刚出二月,天气还有些冷,谢姝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衫,薄薄的红衫子,浅紫色的百褶裙。他娘说这个颜色好看,正好与二月的红海棠相映。
她有些冷,下意识的抱紧了身子,妇人瞧着她,面色愈加难看。
此时有侍女走出来,话中意思是夫人要见见姑娘。不知是怎么想的,妇人要求谢姝站在原地,自己跟着侍女走了进去。
这里地势深,旁边还有几颗茂密的树挡住了清晨的阳光。谢姝以往在家里的时候,常常缠着母亲要话本看,里面不乏一些精怪妖精的故事。那里面的主人公,所在的地方往往也都是深不见底的密林。谢姝浑身发冷的看着打开的房门,感觉自己就像入了妖精洞一样,心头愈发悲凉。
她抱臂等了一会儿,那妇人终于出来了,原本是说笑着的,等到了谢姝面前,慕然冷了脸:“夫人好性,我却不成,我对待你们这种妖精从来不会手软!”
谢姝看着那冰冷的脸,刚刚被薛玮收留的喜悦慢慢的淡去,耳朵听到妖精这两个字,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想了。
她鼓起了脸,想必看起来颇为委屈,妇人冷哼了声,将她交给前来接应的人,还嘱咐了一句:“看好了她,不要让她闹什么幺蛾子。”
女侍应是,笑完之后便神情冷漠。谢姝跟着她走,这个院子名叫木樨院,木樨木樨,多么美好的名字,却用在这种地方,用在这种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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