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燠热的午后,传来了好消息,惜霞阁开戏,皇后娘娘破例恩准后宫宫人共赏。初听到宫人传信时,芙蕖宫围在一起消闲的宫人们都没言语,之前领头说话说的最欢的几个面面相觑,表情惊讶,又掺了一点别的什么。
“不会吧!皇后娘娘的赏赐就是这个?!”等传话的宫人一走,人群里又炸开了。
我和柳穗挽着手在一边,离人群有一段距离,将其他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我心里想的和他们不太一样,我了解到的皇后娘娘是顶顶英明聪慧的一个人,若论笼络人心的一些必要的小手段,她怎会吝惜呢?
果然没多久,又有宣旨并赐赏的公公来了,公公的面目也是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皇后娘娘大封后宫,极是慷慨,每人一只金叶子,念在芙蕖宫里宫人辛苦得更多,还有额外的赏赐下来,额外的赏赐并非黄白之物,不至于引得其他宫的人妒忌,却叫芙蕖宫人面上有光,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公公传完赏赐的旨意之后,就依次念出宫人的名字上前领赏。我和柳穗对视一眼,都是讶然,旁边心直口快,一直敢为人先的宫女,我记得是叫明秀,声音不小,又嘟囔开了:“也是奇了,赏赐下人而已,第一次听到这么费心思的。”
旁边有人劝她:“好了,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听你说也像是抱怨似的。”
叫到明秀的名字,她嗔怪地推了推身边小姐妹的胳膊,轻快道:“唉,我就说说,哪敢呢。”说完便上去领赏了。
没过几个人,就叫到了柳穗的名字,然后是我。我也和众人一样上前,宣旨公公在我这顿了一下,问:“你是包英度?”
我被问到这话总有些心慌,讷讷答了是。他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随后拿出个东西给我:“皇后娘娘给你的。”
我不敢当下看那是什么,接过后道了声谢,公公才接着叫下面的名字。这一番稍微耽搁了点时间,我退下时,旁边又有好几道探究的目光投过来。
我回到柳穗身边,她侧了侧身,帮我挡了挡,小声说:“明秀那帮人最近似乎有些针对你。”
我唯有苦笑,孽缘估计是在我去找慕凡说话那天结下的。
“怎么到你那儿那么磨叽,难不成给你的东西和我们的不一样?”
果真不一样,我把东西握在手里,只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拿出来再一看,原是锭紫色的荷包,样子熟悉。柳穗拿在手里的是一柄小巧精致的宫灯。
我握在手里时,已有些预感,真正看到那荷包的一瞬间,心立即沉了下去,只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意思。我分外失落,只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表面上也快撑不住,掩饰地低下头去:“可能是宫灯发完了,所以耽搁了少许。”
柳穗只看到了荷包的大概,信以为真,宽慰我道:“没关系,给你的荷包也很好看。”
其实朴素的要命,我自己一针一线缝的,哪能不知道,也就一时没有回答,柳穗却只当我想要宫灯,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的手柄往我这边送:“你若实在想要宫灯,我拿我的给你换,如何?”
我自然不是计较这个,赶忙推却:“哎呀,不是那回事……荷包,荷包也挺好的,我没有想要宫灯的意思。”
看来她那天或者后来还是去了春鸾殿,看到了我留在倚老卖老上的荷包……我是该高兴还是?但她退还给我了,意思更加明显……我是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哪怕不知多少次告诉自己,不应该再奢望什么,可当开诚布公的那一刻真正到来,还是免不了难过心酸……我知道我过去对她怀揣的心思,如今是不成了,但送出去的东西,她竟是连留在身边也不情愿?或者直接丢了,也比送还给我强啊……
我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眼睛里也酸酸的,短短的时间,心思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柳穗也察觉到我的异常,不再天真的以为是一个宫灯一个荷包的事情,着急问我,我却闭紧嘴巴不说。
“英度,英度,你没事吧?”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问我,因怕明秀她们看到了不好,拉着我到了另外一边别人看不到的僻静处,我茫然地跟着她,终于抬头响应时,自知眼中噙泪。
“罢了罢了,我道你不肯说的,我也不问了。”柳穗替我拭去眼泪,温柔的安慰道:“下午还去惜霞阁看戏吗?你若不方便,还是回去歇歇?要我陪你吗?”
“罢了罢了,”我也这样说,这四个字,不就是我这无疾而终的恋情的注脚吗?我紧紧地握住柳穗的手,希望她能感受到我此时此刻对她无以言表的感激,任凭眼泪落在脸上:“我只是想起一件早该了结的事情,哭也没有道理了——咱们一起去惜霞阁看戏吧!多好的机会,浪费要遭天谴的呀。”
我眼泪未干,先笑起来。
我天生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如今南墙自明其义,我又何苦纠缠?我深知下午若去惜霞阁,肯定会见到那人,但我一定要那样做,否则我知道我永远过不去那道坎了。
或者换个角度想,今后常在芙蕖宫当差,总归避不开她……就当为之后的种种情况预演了。
我和柳穗随人群到了传说中的惜霞阁,一定原因也是因为如今的后宫不似从前充盈,导致戏台的三面席位加上皇亲官眷也只能坐满两面,我们这些宫人竟能独分得一侧,不过把座位都撤了,只能靠后一些规矩地站着,然而已是天大的隆宠。
也就是皇后娘娘不在意什么规矩体统才会有此一出,我们这些人一到场,明显感到气氛一滞,即使站得远远的,也能看见许多娘娘夫人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虽说是赏咱们看戏,但是是要求我们必须到场的吗……我看倒不如当差呢,我膝盖被看的都软了,哪里还能撑到戏目结束……”一个宫女声音怯怯的,却要费好一番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
又是明秀开口了,连嗤笑也是中气十足,丝毫不虚:“怂什么,真没用!皇后娘娘下令,谁敢说个不字?再说了,咱们芙蕖宫为这次千秋节就差手把手搭这个戏台了,站着看看戏而已,又有什么当不得了?”
她一说话,本来有人已经准备要走,此时也不好意思了,但人群里气氛也是僵硬,直到开戏后才好一些。
我自跟着人群到了这里,目光就没从一个方向离开过。罢了罢了,说的是轻巧,实际却难得要命。
她察觉到宫人到场,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又移开去;接着与身边的大厉王爷说话,嘴角含着清醒克制的笑,有些冷冷的,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话毕,她正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既不饮茶,也不吃点心,专注看着戏台,实际是在发呆——因那样子我前几天侍墨时也见到过:我不小心弄出一点声响,惶急看向她,她也才如梦方醒一般,笔下一个墨团,污了半天的习字。
我想把她的冷漠样子刻在心里,这些天以来的、现在映入我眼帘的,统统刻在心里,就好像一层层的新宣纸铺在污了的字帖上,一切重新开始。我要忘了春鸾殿里遇到的那个温柔洒脱的少年侠客,或许在另一个朝代,他是真实存在的,而我,确也是他家乡的一个沽酒的娘子,我们那样相遇了,说不定会有另一个结局……
我神思飘散,表面上作出专心看戏的样子,回过神来,是因为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打断了我的幻想。
柳穗自不久前看我情绪不佳,有心让我独自静静,听我主动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意外之余,把她东一嘴西一嘴听来的事情告诉了我。
据说宫里进了刺客,正想闯进太极殿时被留守的红翎卫发现了,但当时没能拿下,现在也不知跑到了哪个宫里,正在四处搜索着。
这是容易引起恐慌的消息,也是由宫人消息最灵通,才传到耳朵里,反观端坐着的各位娘娘夫人,还专注在台上的戏里不能自拔。除此之外,皇后娘娘也肯定得了消息,但依旧四平八稳。
宫人们短暂地交换信息后,也就装作不知地重又安静看起戏来。毕竟,若是惊扰了主子们,后果可比刺客的威胁要现实和严重的多。
“大白天的闹刺客,也是奇了。”柳穗悄悄和我说。
我回:“晚上能穿夜行服,不知白天穿什么?”
柳穗听了楞了下,才明白我在讲笑话,正好台上演到滑稽的情节,她的笑声隐没在人群中。
“英度,你好些了?”
“嗯,好多了,刚才吓到你了。”我歉然,她由是长舒一口气:“好些了就好。”
正演着一出热闹的戏,周围声音嘈杂,我们说话也随意,咬耳朵又聊了几句。
“一个刺客,肯定激不起什么风浪。你看皇后娘娘就知道,定海神针似的。”柳穗说。
我当时也是那么想的,冲柳穗点点头,趁此机会,又多看了皇后娘娘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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