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听见了绣珠的声音,转过头来行礼:“汀兰见过锦妃娘娘。”
绣珠忙道:“免礼。”
“你怎的在此?”绣珠印象里,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见到汀兰。听菡萏的意思,汀兰如今不是在西书房那里当差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还有就是,汀兰也是翟寰的贴身女官之一,怎会轮到她亲自送轿?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些?
汀兰的态度也有些奇怪,绣珠只是好奇问了一句,她的回答却隐隐带刺:“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汀兰也是太极殿当差的人,不知娘娘是什么意思?”
绣珠愣了一下,笑道:“不知汀兰姑娘是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过是今天在西书房见到姑娘一次,听菡萏说,你如今在西书房当差,故而好奇问一下罢了。”
“我也不知娘娘在说什么,”汀兰平平地道,“我今天并未去过西书房。我也已自请回主殿,不在西书房当差了。”
“原是这样子……”绣珠有些尴尬,汀兰已经侧身,不愿再与她费口舌寒暄的样子:“请娘娘上轿。”
绣珠扶着慈云的手小心钻进轿子,一路无话,回了芙蕖宫。
汀兰确有怨气,并非是绣珠多想。她自上次向英度表明意向后,就已经自请回到正殿,直到那时,一切都还很顺利。可是正殿的差事,已有菡萏和李宝二人分担了大部分,汀兰只有自己找活计做,是以堂堂皇后贴身女官如今沦落到为妃子送轿的地步。
她倒不是怕苦怕累,只是怕这样的日子没有个尽头……她感谢紫苏点醒了她,让她得以从西书房回到主殿,可等她回来了,后者却又常常浸在御书房,她总也不得见,时间一长,汀兰渐渐也有些烦躁了,对于刚才绣珠的问话才分外敏感起来。
绣珠坐在轿子里,还没来得及消化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满脑子都被一个疑问占据着:所以她今天在西书房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汀兰,会是谁呢?
*****
皇后娘娘走时,夜幕已落,月亮不一会就升上来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才十四,可那月轮已经分外圆满了,充盈饱胀的就像我看月时的心情一样。
一想到皇后娘娘,我就禁不住傻笑起来。用过晚饭之后,难得宫人也有闲假,大都去夜宴附近凑个热闹,只我与芍药留下,一起坐在院子中赏月,我们一人占一个躺椅,椅子晃晃悠悠的,十分悠闲。我躺在椅子里,伸手向月,摊开五指,月华流光从我的指缝间,一时盈满一时倾泻,好像是什么格外甜蜜浓稠的东西,我就想起刚才给皇后娘娘束发时的场景,她的头发在我的发丝间穿进穿出……突然就笑出声来。
“姑娘笑什么呢?”芍药来问我了。
我忙正色:“没笑什么。”
芍药不肯:“有什么好玩的,也说来与我听听。”
我哪能把心里想的告诉她,打个哈哈过去了,芍药故意做出着恼的样子,从她的躺椅上探出身子来,我尚未反应过来,已被洒了一头一脸的桂花。
我笑骂一声,她不甘示弱地回嘴,两人有来有往地说着话,身边都是馥郁的秋桂香气。今日难得过节,我们还特意温了酒,准备在一旁,偶尔小酌一口。这时没有什么所谓的主仆之分,我心情却更轻松舒畅了。
“今晚月色好美,我都不记得上次见到这样圆满的月亮是几时了。”芍药感叹道。
“是啊。”我附和道,望着头顶银白色的圆月,笑道:“早知这次月亮这样好,就不在院子里挂那么多宫灯了。又赏月又赏灯的,眼睛该忙坏了。”
“可不是。”芍药应了一声,“都不知道看哪里才好了。”
“——咦?那灯上画的是什么?”芍药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院中桂树上挂的最高的一盏。
“什么?”我跟着望过去。
即使今年中秋典礼隆重,宫造局对宫灯多有别出心裁的设计,但大多数花灯上,仍旧是精心镂刻的与月亮相关的典故,这一盏就是其中之一。我眯着眼睛仔细看去,乐了:“看上去是不是‘吴刚伐桂‘?谁想出来的,好巧不巧在桂树上挂这个?”
“我看也是‘吴刚伐桂’,”芍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气又好笑的样子:“真不吉利,我这就叫人给拿下来。”
我见她就要从躺椅上起身去叫人,劝道:“算了,等明儿个的吧。今晚先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芍药不依:“不行,不把这事解决了,我这中秋可过不好。”
随着她风风火火的起身,恰巧一阵凉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阿嚏!”
我心道不好。
果然,芍药的眉毛马上挑了起来,接着拉过我堆在肩上的披风,将我潦草一裹:“姑娘赶紧回去吧,好不容易身体养好点了,别又受了凉。”
我只有依依不舍地离开院子回屋里去,暗叹原本静美的中秋前夕就这样仓促结束,早知刚才就不搭芍药的茬了。
屋内十分暖和舒适,院子里染上的桂花香被热气一包裹,更显幽沁,和屋子里原本的熏香也相得益彰。我觉得时间还早,想在罗汉床上看一刻书,可是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打架,打了个呵欠。
芍药也早就从外面回来了,坐的离我不远,正在椅子上做绣活,听见我这边的声音,她也被感染了似的,也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轻轻捶着自己的腰。
“这才几时,怎的今天这般乏。”她紧接着又是一个呵欠,眼角也有了小小的泪花。
我也差不多,上下眼皮之间好像被线牵着,不是和她说话,马上就要合到一起。
真是奇怪,我下午还睡了那么久呢……
“芍药,咱们安寝吧?”我要撑不住了,向芍药提议。
芍药巴不得:“听姑娘的。”
中秋前夕这夜,因为我安寝得太早,而显得尤其短暂。简单梳洗之后,我躺到榻上,几乎没有什么入睡的时间,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短暂的梦,我却记得分外清楚。我梦见了哀帝还在世,我还在春鸾殿,还是他的妃子。说是梦或许不恰当,更多像是一段记忆的闪回,可是那些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要我在脑子清醒的时候分辨,我也不太确定,大概真的是已经过去很久了的原因。
梦中哀帝在房间中坐着弹一把古琴,我在旁边观赏,琴声孤绝,他文秀的脸上略带病容,十分沉郁。
一趣终了,我没听出什么兴味,可是还是烦恼要说些什么才恰当,他忽的抬起头来,冲我绽出一个笑容:“英度,你过来。”
“哦……”我突然被叫到,尚有些懵懵的,乖乖坐到他身边。
“皇上有何吩咐?”我想起来,在他身边,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习惯以奴婢自居,姿态放得很低。他说过我几次,我却又重蹈覆辙了,梦中暗自懊恼着。
他没有说什么,宽和得笑笑,我还忐忑着,他已经执起我的手:“朕教你弹这曲子。”
他抓着我的手抚弦,我大气也不敢喘,看着我们的手交叠在一起,他长期生病,肤色比我还要白皙一些,手掌是温温的,很柔软。与他这样亲密接触,我梦里只是觉得很怪异,若说这事真的发生过,当时当地有生出什么特别的情愫吗?我也忘记了,只知道即使有,如今也是半点不存。
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啊。我怎会突然想起来?
或许最奇怪的事情,是梦里的我知道我在做梦吧,虽然梦中的脑筋没有平时的好用,我也很认真努力地在想这件事情。任哀帝的手带着我的,在琴弦上抚过一遍又一遍,又奏了一遍那曲子。
哀帝乐文双绝,闻达于世,那首曲子我记得是他谱的曲,很好听,不过对我来说有点太悲了,我总是理解不了。
我的思绪终于回到当时发生的事情上,惊觉中手指一动,笨拙地弹错了一个音。
“皇上恕罪!”我没细想,只是循着本能道歉,哀帝因为姿势的原因,相当于虚抱着我,我离开一些,暗暗庆幸,呼吸也比之前顺畅了。
他脸上有些吃惊的表情,还好没有生气。
我想到他很少生气,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或许只是我见他次数本就不多的原因……
我又一失神,他突然扑过来,把我护在身下:“小心!”
我们身后的翠玉屏风,不知为何开裂,接着就向我们身上倒来——
热,好热……男人瘦弱但高大的身躯在我的上方,依旧压迫感十足,我感觉胸口憋闷,喘不上气,十分难受,伸手想去推他,却推不动。
什么时候他身上清淡的药气变成了这样浓重刺鼻的酒气的?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拼尽全力喊他:“皇上!皇上!”
我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正是梦中闻到酒气弥漫,一个人倒在我身边,压住我半边身子,正是那酒气的来源。
这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我意识到这一点,脑中警铃大作,想要立即坐起身来,却不能行,而且我怕挣扎太过,会将他弄醒。
“朕在……”难道我在梦中的叫喊是真的,他迷蒙中答应了一声,接着是鼾声,湿热的呼吸打在我的发丝。
我害怕极了,手脚发抖,小声叫:“芍药!芍药!”
可是无人应我。只窗外一轮圆月,悲悯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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