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道旁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都想一睹名声在外的皇后的风采,一时间热闹非凡,皇帝忍不住又探头去看街景,余光中看到翟寰端坐着,气势巍然,不想也失了身份,重新坐正。
九凤宝帷车辘辘向前的声音中,车里的氛围不算太好,翟寰因为绣珠的事情,迁怒于皇帝,即使后者主动示好,她也懒得回话。
皇帝在翟寰面前没脾气惯了,倒也不往心里去,他又自顾自说了些话,没人搭理,终于静了下来。
他心上一直悬着一件事,却不知如何开口,当前气氛,亟待破冰,正犹犹豫豫,契机就来了。
这次中秋翟寰有意与民同乐,彰显天家气度,特意准许百姓夹道围观,可是这样一来,护卫就成了大问题,翟寰虽然已经让最精锐的禁卫军驻防,可是今天到场的百姓人数比预想中还要多,还是在所难免地出现了疏忽。
“娘娘小心!”禁卫军中传来惊呼,可是迟了些许。
一张小笺飘进车内,落在翟寰他二人脚下。皇帝好奇地将那页纸捡起,还没待看那上面的内容,翟寰幽幽开口:“皇上就不怕那纸上有毒?”
话音刚落,皇帝大骇之下急忙将纸笺脱手扔出,那纸笺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重新又落到车厢地上,翟寰不紧不慢地将它捡起来,同时偏头答外面赶来的侍卫的话:“无妨。”
皇帝才知自己被翟寰耍了,敢怒不敢言。
翟寰轻轻一笑,哪里管他,低头去看那纸笺上写了什么,一看,却乐了。
竟是她的小像,不过画上人脸颊泛红、衣衫半解的样子,旁边写着小字“骆环钗”,再旁边是《环钗春游记》里的一段艳词“婀娜宫腰纤细,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长门深锁悄悄,满庭秋色将晚。”
翟寰摸了摸下巴,她于词句上并不精通,大抵也知道这两句拼凑起来,是说她才出风头,就要老败于深宫的意思?
她不以为忤,只觉得好笑。这还提醒了她,她许久未看新的《环钗春游记》了,不知骆环钗如何了?
她嘴角带着笑,把那纸笺收到自己袖间,想着等回去了,一定要拿给英度看看,到时不知是谁臊呢!
她这一笑,倒叫皇帝看的痴了,一时色令智昏,不由得问:“殿下,刚才那上面写的什么?可否给朕也看看?”
翟寰脸上笑意未散,看了他一眼,回绝了:“满大街飘的都是,皇上再等等,看能不能再捡一张。”
皇帝碰了个软钉子,又不说话了。不过他运气不错,刚才那分发小笺的人,已经被禁卫军抓到,被制住前一息,将怀中准备的所有信笺往空中一抛,洋洋洒洒,直如落雪一般,禁卫军在马上令周围人不许动,可没人听,也管不了他人捡拾传阅,议论纷纷。
这些却都影响不到翟寰,九凤宝帷车也继续前进着,不为所动,虽然出了这一点事故,好在整个环城之行,已接近尾声。
皇帝就是在那主谋最后一抛时伸手出车窗去,毫不费力将其中一页抓到手里,忙缩回手看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他脸一阵红一阵白,抬起脸来,忙去找翟寰,翟寰却十分淡定,眉目舒展,姿态清贵,看也不看他,下车去也。
原来车驾已到祭坛了。
皇帝慌忙将那纸也塞进衣袖里,在宫人的服侍下战战兢兢下了车。
此乃祭天所用的钧天祭坛,越国习俗讲究“天地人”三者合一是为圆满,此次说是祭天,实则也祭祀后两者。这个祭坛就在皇城外,高度可俯瞰整个京城,同时地下深挖,地宫高度与祭坛高度不差分厘。皇帝只在行册封礼时来过这里一次。
二人登坛,皇后走在前面,皇帝跟在其后。皇帝重走一遍当时登基为至尊的路,一种豪情在胸中酝酿着。
他离翟寰有一段距离,眼中是翟寰挺拔的背影,到底不如男子一般雄伟,皇帝宽袍广袖,足下生风,突然有一种那人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礼官唱词完,皇后皇帝先后奉香到青铜祭器中,翟寰奉完,轮到皇帝时,他故意留了个心眼,让自己的奉香高出翟寰的一头。
翟寰可看见了?他心里打鼓,不能确定。但见她神色如常,心存侥幸。
奉香祭天结束后,还要祭地,内监呈上双醴,酒香四溢。
“皇上请。”翟寰难得礼让,微笑道。
皇帝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此刻,难得硬气了一回,只冲她点点头,从托盘上拿下其中一杯,按照礼制,三拜后浇在盛有泥土的祭器中。
“皇后请。”皇帝风度翩翩,心情大好地招呼翟寰。
翟寰笑而不语,她面对着皇帝,并未上前到祭器旁,而是取过属于她的那杯酒盏,施施然将内容物泼在她二人中间的地下。
活像,活像她是在……
“如此。这祭人也是了了。”翟寰微微笑,皇帝脸色一白,顿时气势全无。想起上回翟寰警告他,让他趁早想个合意的庙号……不禁打个寒战。
“皇后娘娘,您这……于礼不合呀!”礼官大惊,在他们身后叫唤。
“一点小差错罢了,不妨事吧?”翟寰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帝。
礼官面露难色,不知该看谁。皇帝忙表明态度:“皇后说不妨事,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朕正好回想起来,方才祭天那一步,朕也冒失了,既然已经这样,不如整个重新来过?”
翟寰笑着,十分温顺的样子:“本宫听皇上的。”
皇帝十分不适应,额上出了层冷汗,挥手让礼官重新准备,于是又从祭天奉香那一步开始,还好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这一回,礼官亲自为皇帝献上明显短了一半的奉香,皇帝十分郑重地将奉香插到祭器中,再不敢有什么小心思。
到了后面的顺序,翟寰表现得十分配合,祭天地一切顺利。终于到了“祭人”这最后一步,翟寰亲自分了作为牺牲的鹿肉,接着帝后同登高台,向台下掷洒新钱,下方等待的百姓早已翘首盼望。
那高台凌空错出祭台一半,从台上往下看,令人头晕眩目。这日还起了秋风,高台上的人被吹得衣袖猎猎而动,脚下亦有乘风之感,飘逸则已,总让人觉得不够稳当,皇帝脚上便有些发软,钉在一个地方,伸手下意识把住一旁的栏杆。反观翟寰十分自如,站姿一如既往地舒展,表情轻松地睥睨众人。
禁卫军将前来围观的人们聚集到一起,中间留出空地,稍后才会放行。下面的人都抬头望着她,表情中有敬仰、有畏惧、有痛恨,有期待……
她扫过众生相,自顾自笑了起来,不管如何,这是她的国民。她带给了他们安定和繁盛,不管他们是否情愿。
礼官又一轮唱词结束,祭礼已到了尾声,翟寰从纯金托盘里抓了一把钱币,朝下掷去,下方山呼叩恩的声音十分响亮,翟寰微微笑,在礼官又惊呼“不可”的声音中,一手将那纯金托盘接过,面不改色地翻转过去,一盘钱币就这样尽数泼洒,就好像她为人主的恩情。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台下的人们顿时沸腾起来,“万岁”的声音不绝,禁卫军一放行,人群蜂拥而至,争抢地上的钱财。翟寰又看了一会,才微笑着从高台上隐去身形。
翟寰转回身,就看见礼官面带菜色,皇帝一脸木讷。翟寰心情轻松,并不避忌他们,依旧笑容明亮。
马上准备回程,午间还有文武百官的小宴,菡萏早带着人候在一旁,找准机会上前服侍,为翟寰撑伞遮阳,还带了热手巾给翟寰净手。
从今早开始,菡萏的脸色一直不好,如今日头正茂,她的脸上依旧苍白没有血色,嘴唇也不似平时红润娇艳,她小小年纪爱美,总不能这种场合一点口脂都不涂?翟寰此时终于有心情关注她,菡萏早上开始就不大对劲,是出了什么事了?
“一会不必走来时原路,就近回宫。”翟寰道。
“是。”菡萏应了,转头吩咐下去。
翟寰因她有些散乱的发鬓耿耿于怀。
“本宫或许是刚才被风吹了,有点不舒服。”翟寰突然说,无甚起伏的语气,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人都听到了。
他人心里犯嘀咕,皇后娘娘是在和谁说话呢?
菡萏看了看翟寰的表情,很快明白不是自己。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应当也必须表达自己的关心,皇帝被自己的贴身太监悄悄扯了扯衣袖,这才反应过来,陪笑道:“皇后哪里不舒服?”
翟寰想了想,一时编不出来:“说不好,一会找太医看看吧。”
皇帝接不了话,显得有点呆。
翟寰轻声细语的:“不过一会车里空间小,本宫又怕闷,就不和皇上同乘一驾了。”
原来如此。皇帝这才恍然大悟翟寰的真实意图,竟轻松了好多:“自然,自然。皇后身子不适,快先行回宫吧!”
“谢皇上体恤。”翟寰目的已达到,说得十分客套,面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施施然转身,带着人率先走了。
菡萏先向后退了几步,才跟上翟寰的背影,她最后一眼看到皇帝,竟有些为他感到高兴:她敢说一会殿下肯定会问她今早的事,皇帝免去和翟寰同乘一车,显然是他的福分。
头上还撑着伞,倏一会天却阴了,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听不真切。菡萏有些忧心忡忡,这个中秋已经够跌宕了,可千万不要再下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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