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岐既不想睡觉,也不想修炼,便在驿馆内散步。初秋夜风习习,颇为凉爽,空气也清甜,不禁令他想起多少年前在山中修炼的时候,那时真是清净,即便坐在悬崖边,也能安心吐纳,恍若世间无我。
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与他想象甚远。山岐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忽而听到身后一群人跑动呼叫的声音。
“衙内!衙内!止步呀!”
山岐转过身,正被一个孩子撞在腿上。倒是不疼,只是被惯性带得后退一步。刚想问,便看见通判夫人快步而来。
她鬓发微乱,脸上脂粉被汗水浸透,有些腻腻地滑落,轻轻喘口气,便拉过孩子佯作要打:“说了多少遍不让你乱走?冲撞了什么人物爹娘全要陪你一块儿下大狱。还不快向这位先生道歉?”
山岐连忙语言阻止了:“夫人莫气,孩子天性,是不好怪罪的。我也没什么事。”
这孩子有些被吓到了,连忙小声道歉,而后落荒而逃,仆妇乳母等又追赶而去,这里只剩夫人与山岐相对而立。
“上次听先生说是自边城而来,不知具体是哪里呢?妾身曾在叔父家借住一段时间,说不定还有些关系呢。”
山岐以为她只是闲聊:“不太可能吧?我家鲜有人知,行商也不用真名,怕是没有办法与夫人有联系。”
“关系是认识出来的。先生暂住我家,这便是关系。说起来,妾身十分羡慕你们之间的感情。”说到这里,夫人还叹了口气,“自从有了幼子,老爷新人在侧,已经甚少爱我了,想是我年长色衰……”讲到这里,夫人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在月光反射下显得脆弱动人。
“夫人不要妄自菲薄。”山岐有点尴尬,他完全不想听人家的家事啊。
“在先生眼里,妾身仍有半分姿色么?”夫人转过身,仰头,期许地望着他。
“呃……”山岐脑子里在疯狂地想离开的理由。
“山岐!”隔着几棵树,传来懈心的呼叫。
山岐如获大赦,连话也不成句,连忙逃了。
回到走廊,正看见懈心扶着门沿,平静地看着他。
山岐连忙一把将她锢在怀里,向前两步,用脚尖关上门。
对面的夫人见此,只是冷冷地抹掉眼泪,依然恢复了往日风情,款款离去。
门内,懈心只着一条睡裙,被山岐抓着腰,握着肩膀,整张脸也埋在肩窝里呼吸。“我唤的早了,是不是?”
山岐嗅着她颈侧独属的香气,努力控制自己不吻上去:“你唤的太晚了。”
懈心也有些放心,安抚地拍拍山岐的背。
是夜,山岐借着这个由头,扯着懈心衣袖入睡,闹的她只好睡在他身边,后半夜更是被他当成被子一样的,四肢并用锢在怀里。
饶是懈心已然成仙,这么躺一夜也是浑身酸痛,于是天将亮,她便睁眼,伸手推推山岐。这人还哼哼唧唧地蹭她,磨蹭好久才睁眼。
洗漱完毕,他二人跟着通判夫妇从侧门进了左相府,里面早已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不过山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正中间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衣着朴素,皮肤却红润光泽,面上笑容也亲切中透着说一不二,一边回应身边的恭维,一边还用余光打量门口。他身后,正是一大群贵妇仆佣,围着一个孩子,想来正是今天的主角了。
通判一边堆笑着奉上礼品单子,一边在圈子外围打转,看看能不能挤进去一点点;通判夫人也是,在孩子周围看着,想夸奖几句,却被乳母护着,不让接触。山岐与懈心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站在门口,还要不断地给新来的客人让路。
大约过了一刻钟,相府的仆役才循着宾客名单来一个一个安排座位,这四个人可算有地方坐,大厅内也总算安静下来了。
左相便站在中间,发表演讲:“承蒙各位同僚厚爱,光临小儿周岁,司某真是不胜荣幸!知道各位要来呢,司某特意拿出一年俸禄举办此宴,希望大家还算尽兴,至于我与拙荆身上的旧衣,各位就多海涵吧!诸位都是戮力同心为圣上办事的栋梁之才,日后司某有需要提携的,还望多多镶助。”
宾客中自然多有“司空相爷太谦啦!”之类的起哄,左相也只是一笑,接着讲话:“这案上呢,有常见的文房四宝刀剑斧钺,也有金银财帛,胭脂珠钗。抓周嘛,只看个乐子,大家一笑置之便是。”
正在这时,门口行来一支车队,引路上前通报,门房立刻来问。于是左相立即吩咐置办香案等,带头前去大门迎接,山岐与懈心哪里见过这场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他们一个个都好凝重的样子,便也混在其中跟着去。
但是刚走两步就后悔了,因为左相带头,在大门外垂手肃立,他们一群人跟着都要低着头,什么也看不见。
不多时,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面须洁净,身着蟒袍玉带,手捧一只锦囊。看见左相,立刻笑起来:“哎呀,司空相爷,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不必这么客气。”
左相也亲热地笑起来:“交情是交情,您这不是公事么?”
“嗯,”这人朗声道,“圣上口谕:左相贵子抓周,我得奉上一份礼。相爷,圣上陪太后出巡,不能驾临,特意派老臣送来此物,以供令郎抓周用。这宴完了,我还得拿回去呢啊。”
左相笑道:“那是自然。不知这里面,是什么呢?”
“老臣也不知呢。”
两人对着笑起来。左相将太监让进府中加座,便将他手中锦囊放在案上。
这时候,通判真的是硬着头皮起身了。他向正座一揖,大声说:“相爷,下官前日在辖地遇见一个奇人,称身怀祖传宝物,鉴之可晓前尘。下官愿意将此物献上,供公子抓周。”
“噢?”左相眼睛一亮,“沐青,上次一别你还好吗?刚刚人太多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上话。等宴席散了,你得多留几天啊!”
通判有些感动:“全赖相爷提携……”还拍了拍山岐的肩膀,“这便是那位奇人。”
山岐有些迷茫地站起身,他自幼在山中修行,离群索居惯了,这样被大家目光“刷”的一下投过来,真是万般不适。幸好,身边懈心正扯着他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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