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夕阳很像那天的夕阳,不过人早就大不相同。司空霁腾出一只手摸摸下巴的胡茬,他已经等不及脱掉身上的重铠,好好洗个热水澡,搓搓身上的疲惫,大睡他个三天三夜了。
他低头看看牵马的小子,他也心有灵犀般的,抬头冲他嘻嘻一笑。这小子虽然皮肤粗糙,短碎发遮脸,却怀着一个只有他俩才知道的秘密。司空霁轻轻一笑,随着马匹的起伏看着浩浩荡荡的马队,百姓们早就夹道欢迎,再前面,是象征皇权的旗帜在飘荡。
不多时,透过将军们的缝隙,司空霁看到皇帝龙心大悦,口中尽是溢美之词,而他身边的左相,虽然神情语言都在附和皇帝,却还能抽出空来用余光在队列中寻找自己。终于,经过了漫长的寒暄与奖赏,皇帝问道:“校尉司空霁何在?”
司空霁连忙下马,快步向前,五体投地,高声道:“末将司空霁在!”皇帝扶起他:“瞧瞧,这两年沙场磋磨的。以前多白净一小子,啊?左相,好久不见儿子了吧?”
左相在旁边作揖回话:“是。但臣子亦是国子,既是国子,哪有国家危难而坐享清福的道理呢?小儿愚钝,但所幸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嗯。”皇帝赞赏地打量司空霁两下,“别说那虚的,就说想儿子不想?”
左相有些羞愧:“自然是想的。哪有爹娘不想儿女的呢。但是他是臣子,在场的也是别人的儿子,臣请让他们休假,回家尽一尽孝心。”
皇帝偏头打量他一眼:“爱卿不愧是股肱之臣。准了。就许三月假期,再赠路费,回家看看吧。”
一时间,军中沸腾,他们眼含热泪,自觉地伏地高呼万岁。
随后那些庆功宴、论功行赏、文书程序且不提,且说司空霁带着小免在军营中准备安歇了,却又一个仆役来请:“六爷,相爷请您回去呢。”“替我跟相爷告罪吧,当年说了若要留在军中,以后就再也不用回去了。我就在营中过得挺好的。”
仆役苦笑一下,他才不想来干这苦差事呢,谁让他跟哥几个划拳划输了呢:“您不要为难小的呀。小的不敢妄测相爷,只是小的父子吵架说的气话也不敢当真呀,转头就忘了。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司空霁解开贴身的软甲挂在架子上,小免进来收走。他去掉了白天裹身的短甲和头巾,显出些腰身来,转身间,也只是随意瞥了这仆一眼。仆役登时明白些什么,于是笑道:“若是为了贴身人的事,就更好商量了呀。一个人嘛,相爷肯定也觉得不打紧的。”
提起他,司空霁有些不高兴了:“若是为他,就更不能回去。”仆役就更不明白,他脑子疯狂运转,甚至想起了些京城中一些大人物的南风传闻,一时间沉默,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总之,劳烦你给相爷回话。就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司空霁自当遵守约定。”说着,他要解里衣,却又看见他还在,于是虚虚手势,将他清了出去。
小免看着他离开,又进来,脆生生的声音只比以前多一些年纪;“他来带走你么?”
司空霁笑笑,搓搓他头顶:“我不走。”
小免点点头,两只细瘦的胳膊锢住他的腰:“你不走。”
深夜。司空霁本因为一个多月以来的行军劳累,睡得昏昏沉沉,却意识到什么似的,蓦的睁眼,只见一身玄袍坐在自己身边,稀薄的月光打在他的轮廓上勾出白色的线条,甚至一些发丝成了完全的白色,不知是本色如此还是月光使然。
见他醒了,这身影出声,带着些长期没有开口造成的嘶哑:“难道还要我亲自来请么?”
司空霁听出是自己的父亲,他坐起靠着护栏。无论是家庭还是伦理来说,他都应该起身行礼,却因为什么,不肯开口。身为儿子,从没有得到来自父亲的温情,甚至连他的主动分忧都被他看不起,说出了“不需要”这种话。他不信母亲解释的父亲是出于担忧才故作冷漠,他只知道,父亲已身为一人之下的左相,甚至连皇帝也不曾拂他面子,疼谁爱谁还要遮掩么,分明是不看重吧。
“我知道,你向来觉得为父刻薄寡恩,就算是为了司空家,也要回去吧?”司空道转脸来,惨白的月光在他眼眶中投下点点荧光,让他更加不可捉摸,“你出来就是为了为父当年的非议,现在朝野上下都看到的为父的忠心,你正功不可没。现在你要是不肯回家,别人又要揣测你是看不惯老子的倒行逆施才弃暗投明,之前的苦不就白吃了吗。”
确实有理。司空霁想了几秒,便同意了,只是他说:“我这两年一直与那孩子相伴,现在我也要带她回去。”
司空道想起下人的回禀:“可以。”
第二天一早,拜别了宫长青,司空霁带着小免回到相府。两年不回,说不想念这里的一花一木那是假的。按照规矩,小免先被带去安置,司空霁则去拜访了母亲,其中哭诉自不必说,吃过饭以后,司空霁回到旧房间,看着陈设一切如故,也打算好好睡一觉。正在这时,小免进来,却把他吓一跳。
原来小免在边关长大,不注重外表,一切以方便为准,因此常年短发短衣,现在却换上了府中丫鬟的打扮,轻绸披帛,长裙锦鞋,身上耳珰手环,无不具备,甚至脂粉敷面,假发成髻,活脱脱一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小免还不自在地揪揪衣角,向司空霁告状:“他们让我穿的,说不穿就不让留下,但是好不得劲啊。”
看着小免这个样子,司空霁觉得别有一番可爱,于是他笑着劝道:“他们说的对,这样挺好看的。”
小免不太相信他,但因为是司空霁说的,她都选择无条件相信,于是在屋内找镜子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可惜整间屋子只有梳妆台上有一面圆镜,小免捧起它,这镜子边缘有古朴繁复的花纹,后面则是她看不懂的符阵。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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