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三月天。
老小区附近拆掉的小楼已经荒废很久了,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杂草长到膝盖高,偶尔能听见几声虫鸣。
从这里拐个弯就能到老小区,附近停了好几辆警车,不少路过的行人驻足围观,又或是询问周围的人,企图从只言片语中窥探这场混乱的缘由。
“前面怎么这么闹?”有人问。
“死人了呦。”老婆婆手里还拎着早市的新鲜菜:“好像是个学生,年纪可小嘞。”
老婆婆叹息一声:“真是造孽啊。”
警戒带内的尸体旁边围着几个便衣警察和随行法医。
死者的死相并不是很好看,手腕和脖子上有青紫色的勒痕,上身的衬衣被撕扯得破烂,下身的一滩血迹有些凝固,呈现暗红色,死者的口袋里还发现了一小包姨妈巾。
经过法医的现场初步鉴定,死者在处于姨妈期的时候,先被强迫,然后被施暴者残忍杀害。
其中一个三十几岁的男警察念起搜集到的资料:“死者柳惠,今年十八岁,是今年的高考生,父母离异,母亲在云南打工,借住在舅舅家。”
旁边的女警狠狠啐了一口,语气里满是唾弃:“呸!真是畜生!”
好好的一个姑娘,拼搏高中三年,还没等到高考,就被残忍的杀害。
恶魔游荡在人间,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警局。
室内的灯光不是很亮,身穿警服的男人笔直地坐着,微弱的灯光打在他清峻的侧脸上。
他的声线冷冽,语调平静:“姓名。”
“时郁,有耳郁。”坐在方桌另一端的青年回答,他的黑发松软,垂在额前,皮肤白得不像男生,身形瘦削单薄,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声音很干净。
身穿警服的男人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继续问道:“请问是几点发现尸体的?”
“大概六点五分钟左右。”
见男人看过来,时郁又补充了一句:“我住在附近的老小区,六点从家出门,走到那里大概五分钟。”
男人问:“那个时间你去那里做什么?”
“去公司。”时郁垂下眼睫,语气里没有过分的慌张,平静地解释:“公司规定七点前打卡,我家离得远,附近没有地铁站,打车钱太贵,只能早点起。”
那话里话外,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压榨的打工人形象。
时郁赚得不多,别人可以不在乎一天两天的迟到,但是他不可以。
海城的房子,哪怕是时郁那个老小区的公寓,租金也不少,他本人很需要拿全勤奖和加班费。
时郁暗暗瞥了眼对面的警察。
摊上这样的事情,时郁的运气说不上好,就是不知道算不算配合国家工作,老板能不能看在这个面子上,放过他的奖金。
想到这,时郁暗自叹息。
“死者生前,你有见过她吗?”男人转移了话题。
“见过。”
时郁老实地回答:“她舅舅住在我家楼上,是个酒鬼,有时候半夜喝酒回来会走错楼层敲我家的门,我跟房东投诉过很多次,所以印象比较深。”
男人没有说话,模样像是在思考。
时郁问了句:“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你很着急?”男人狐疑。
时郁点头:“我需要去跟我的老板解释一下情况,争取保下我的全勤奖。”
“我们老板是个很严肃的人,我这么久不去,他可能会发火,并花半天的时间来骂我。”
时郁无奈地耸肩,语调平缓:“警察同志,您要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
也是一个卑微的社畜。
男人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紧接着说了句稍等,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时郁目送他离开,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次目睹尸体,且作为报案人被带到警局做笔录,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时郁也知道,作为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人,他本身就有不小的嫌疑。
但好歹活了二十六年,相信警察这种连幼儿园小朋友都口口相传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约莫过了几分钟,有人推门进来。
时郁抬眼看去,不是刚刚的男人,进来的是一个短发女警,年纪看上去不大的样子。
她礼貌地朝着时郁笑了笑:“先生,您可以走了,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再联系您。”
时郁颔首。
离开警局的时候,已经八点钟了。
海城三月的早晨,风微凉,算不上刺骨,也谈不上温暖。
作文里那些‘三月的风像妈妈的双手轻轻拂过’这类鬼话,全都是用来凑字数和蒙蔽阅卷老师的。
时郁穿得不多,里面一件米色薄毛衣,外套还算厚实,但是冷风顺着领口灌入脖颈的时候,他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翻着手机,微信上是老板和同事挨个发过来的消息,时郁一一回复过去。因为没抬头,所以他没注意到斑马线的绿灯在他踏上马路的前一秒变成了红灯。
有人从后面拽住了他的手腕。
时郁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路灯。
一辆白车疾驰而过,震耳的鸣笛声划过,车轮带起一阵尘土,时郁吃了一嘴的车尾气。
刚刚那种情况,如果时郁再往前走一步,说不定就会成为海城今天的第二具尸体。
时郁后怕地缩了缩脖子,转头对身后救他一命的好人道谢:“谢……”
后面一个‘谢’字卡在喉咙里,时郁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的警服外面穿了一件风衣,身高腿长,比例很绝,脊背挺直,站姿如松如柏。
在警局的时候还没注意到,这人的模样长得相当出挑,五官立体,鼻梁高挺,眉眼坚毅,有些冷淡,让时郁有一种随时入党的错觉。
“谢谢,那个……”
时郁说完那半句感谢,似乎还想加个称呼,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最后只能道:“警察同志。”
男人一时失语:“我叫江肃,肃穆的肃。”
“谢谢你,江警官。”
时郁自己顺着台阶下,没意识到他已经说了三遍谢谢。
江肃道:“不用客气。”
然后,他又提醒:“过马路不要玩手机。”
时郁有种犯错被家长抓到的错觉。
也对,在警察面前过马路不看红绿灯还玩手机,这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干出来。
他顿了顿,将手机放进口袋,垂眸盯着地面:“刚在回老板的消息,抱歉,我下次注意。”
看着时郁的神色,江肃就莫名想到在警局青年一脸无奈的神色,像是要碎掉了一样。
“你公司离这里很远吗?”江肃随口问道。
时郁默默估计了一下距离,就算打车也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时郁:“……”很远。
时郁客气了一下:“还行。”
江肃脱口而出:“我送你吧。”
时郁看向他。
江肃指了指对面,解释道:“我车停在对面,我正好要去一趟案发现场,应该顺路。”
“那……谢谢江警官。”
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好意,加上打车钱确实贵,时郁跟着江肃上了车。
车内一片沉默。
江肃是个很明显不会找话题的人,时郁也不会,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时郁张了张嘴,然后似乎想到什么,又闭了回去。
“你多大了?”
时郁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江肃是在问他。
“二十六。”
“是本地人吗?”
“不是。”
“那你老家是在哪里?”
“庆城。”
二人之间的对话有点生硬,像是江肃在审问他。
可能是因为江肃有警察这层身份在,让时郁没办法忽略前不久在警局,他和江肃还是被审问和审问的关系。
看得出来,两人都不太会聊天。
时郁顿了顿,道:“案子……查的还顺利吗?”
车内静默一瞬。
就在时郁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江肃开口:
“尸体已经送去提取DNA了,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出结果,我们会尽全力找出凶手,也请你相信我们。”
时郁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不相信你。
滴滴滴——
话还没说完,前方骤然响起一道汽车的鸣笛声,声音尖锐又刺耳,强硬地打断了时郁的话,他的脑袋被震得嗡嗡响。
一辆失控的红色大货车疾驰而来,江肃猛打方向盘。
时郁的身体随着车辆的急转,重重地磕在车门上,疼痛感和眩晕感一齐冲上大脑。
疼是时郁的第一感觉。
第二感觉是时郁自己和身体本能对死亡的恐惧。
时郁的心脏狂跳个不止,重得像是有人在打鼓,随时都有可能蹦出来。他的指节发白,死死攥着安全带。
他不想死。
江肃又是一个急转,车头猛地撞在绿化带的一棵树上,挡风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铺面而来的灼烧感,鲜血混杂着死亡的气息,好像是被烧伤了。
耳边有好多声音,混杂在一起,听不清楚,时郁被赶来的救援人员抬到担架上,费力地睁开眼睛,他看见了江肃。
那张好看的脸差不多毁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大面积烧伤,皮肉外翻,还残留着爆炸后的玻璃碎渣,警服被血染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惨不忍睹。
时郁想,他应该也是这样子。
这里是条商业街,店里的大部分人都跑出来围观,目睹了这里的惨状。
受伤的只有他和江肃两人,如果江肃没有打那么多次方向盘,估计车会直挺挺地撞到店里。
到时候伤残的可能就不止两个人了。
时郁眼前有些模糊了,浑身上下撕裂一样疼。
他想死的时候没死成,现在他惜命了、怕死了,反而要死了。
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海城人民医院。
插着呼吸机的身体,医院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充斥着鼻尖,心电图的绿线仍在顽强地跳动。
滴、滴、滴……
时郁觉得自己好像溺水了,在没有氧气的地方,有人还拽着他下沉。
呼喊、挣扎。
手脚似乎被绑住,动不了,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窒息又压抑,恐惧直往头顶上冲,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丝生的希望,却在黑暗中被死死摁住。
耳边冰冷到没有感情的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荒迹实验开启】
【实验对象:时郁、江肃】
【实验准备中……】
时郁睁眼的时候,入眼便是一片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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