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恒濯面露笑容,忽然拉住晏温酒的手:“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晏温酒愣愣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人拽入了熙攘的人群。
晏恒濯拉着晏温酒来到一处高台。
此处静谧,抬头时蟾宫穹顶,垂首便是万家灯火。晏温酒心里平静,托着腮,眼睛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飘。
晏恒濯则抱着臂在一旁眺望远方,卸下将军百战死的重甲,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消磨浪费时光,这对他来讲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晏温酒的目光像是蓄谋已久地滞留在晏恒濯身上。那人眼里显少透出光辉和明亮,看得晏温酒一时怔住,还以为是错觉。
晏恒濯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在宫里看不见这些。我是很喜欢的,你会不会觉得闷?”
晏温酒轻轻地摇头:“深宫忘我。九哥不带我来,社稷黎民,大好山河于我而言,便只是书本上的几行字。”
晏恒濯无声而笑:“读书是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纸上得来终觉浅是不是?我觉得挺对。可能是我读书少的缘故,你别笑话我。”
晏温酒深知这是个了解他往事的机会,可他更珍惜对方眼中难得一见的光亮,他站了起来,有几分郑重地唤他:“哥,你过来一下。”
晏恒濯“嗯?”了一声,还是坐到了他身边,满眼笑意:“有什么惊喜?”
晏温酒伸出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的手很凉,晏恒濯下意识要把他的手摘下去,却见晏温酒嘴唇动了动,似乎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晏恒濯微微一愣,不确定地问:“什么?”
晏温酒又触上他的眉眼,轻轻一点,又收回了手:“没事。刚才烟花声有点吵。”
晏恒濯心道:烟花吵不吵我不知道 ,但我确定你把我当傻子了。
晏温酒后退了几步:“我没有说什么不堪入耳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痴呆这么多年,小时候太傅讲的那些我记不得也听不懂。是你给我机会去懂去学,去成为一个人。教我的不是书山卷海,是你。”
晏恒濯刚想问什么,晏温酒便倾身上前,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你放心。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没受什么委屈。”
这下即使没人捂他的嘴,晏恒濯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只好伸出手,捏了捏晏温酒的脸。
软的,晏恒濯叹息:果然是个孩子。
晏温酒也不动,由着玩儿自己,唯独定定地看着他。少年近在咫尺,晏恒濯很难不注意到他的样貌。
一个人是美是丑,他其实不在乎。但若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失去了那种专注而深沉的神采,晏恒濯也会发自内心地觉得痛惜。
十三是漂亮的,晏恒濯不得不承认,且是独一无二的那种漂亮。
“殿下?”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撞进他耳朵里。
“我就说这种日子里怎么能没有你!”秦绥山这才看见他身后的晏温酒:“原来十三殿下也在啊。”
晏恒濯一挑眉梢:“你怎么在这里?就你一个吗?”
秦绥山:“当然不是。我,谢驸马,还有师尚书的小儿子。哦,刚才还看见你八哥和他的相好呢,你来吗?”
晏恒濯看向晏温酒。
晏温酒看出了他的兴致,点点头:“听九哥的。”
“那走吧,去打个招呼。”
秦绥山负责领路,一路上却仿佛一个吃醋怨妇,对着晏恒濯的耳朵聒噪个不停:“大帅,感觉你回来后,不常见你啊。”
“大帅现在是你四殿下。”晏恒濯看也不看他,只推着晏温酒的肩膀往前走,“老四呢,今天不在吗?”
秦绥山侧身避让了一下人群:“他啊。你觉得看花魁这种事,以咱们四殿下的性格,他会出来吗?”
晏恒濯觉得颇为有道理地点了点头。
秦绥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下,我问你,你是不是偷偷把我给你儿子的东西送给陛下当贡品了?”
闻言,晏恒濯和晏温酒不约而同地盯紧了他。
“别看我,问你呢!”那日蹴鞠赛,十三殿下说他那里有我送给恂儿的手编蹴鞠。”秦绥山挤着他们往前走,“晋王殿下,要不请您解释一下?”
晏恒濯敷衍道:“我偷的,怎么了?”
“你!”秦绥山手指颤抖指着他的面门,被晏恒濯无情地拍了下去。
晏恒濯:“我可不在乎你做的那个破球。但你最好自己能下次回一下你老爹的家书。不然,他天天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已经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了。”
秦绥山缩了缩头。
“催你消息催到我老爹头上了,我要不把这个球交给陛下,再让陛下给你爹看,他这工部尚书怕是能直接砍了我的刀剑铠甲,让我给他儿子陪葬呢。”
秦绥山一脸吃瘪,还是嘴硬:“那…你也不该抢给孩子的东西吧?”
“哦…”晏恒濯面无表情,“那你说说,除了这个球可以让人一眼看出是你的手比,还有别的吗?”
秦绥山只好闭嘴了。
三人终于挤出了人群,那几个约定好的人却不见了踪影。秦绥山估计他们是先去了花魁所在的临醉阁,好在他知道雅间位置在哪,挥挥手示意兄弟两跟上自己。
晏恒濯:“人不在就算了。我带小十三外面看看就是。”
秦绥山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你还真是来打个招呼的啊?我们几个凑一起又不干嘛,小孩子又什么关系?再说了,十三殿下也不小吧?”
晏温酒觉得说再多还不如用行动表明态度。他快步跟上了秦绥山,独留晏恒濯一个人在后面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要真敢干什么,自己就给他们扔出去。
临醉阁并不是传统的皮肉生意聚集地。在楼上的雅间里,有的是高山流水,附庸风雅的地方。如果时辰早些,甚至能看到赵王晏詹清手下的国子监学生在这里吟诗作对。
晏温酒跟着前面人高马大的两个人,一路也不知无视了多少秋波暗送。
丝竹阵阵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就彻底隔绝在外,屋内只余茶香缭缭。
晏恒濯扫了一圈,发现少个人:“老八呢?”
一个看起来长相乖巧,一张口却嗓门极大的青年大声回答:“殿下自然是去一掷千金了。咱们没这本钱,看看就好。”说着,他的目光放到晏温酒身上,“这是谁家的郎君?看着还小呢,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晏恒濯引着弟弟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不紧不慢地说:“师怀让,十三不是我。他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不讲礼数,你可是要挨板子的。”
师怀让圆滑一笑,连忙举杯:“师某有眼无珠,冲撞了您,请殿下海涵。”
晏温酒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师哥哥严重了,你是九哥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客随主便,我不请自来已经是打扰,还没多谢款待呢”
师怀让微微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殿下直爽,让我等惭愧。师某先干为敬了。”说罢,真的一饮而空,“但要说这雅间位置,我可不敢居功啊。”
晏恒濯收回超楼下俯瞰的目光,有些意外:“不是你?绥山被他老子断了口粮。除了你,谁还有这个钱订这么好的位置?”
晏恒濯说完,坐在他对对面的人就朝他淡淡地投来一眼,对上目光,他不可置信:“姐夫?是你?”
男子应该比在座的都年长一些,举止矜持稳重,眼眸中的仿佛有千尺寒潭万年不化,他就是晏恒濯的姐夫,驸马都尉:谢珩。
谢珩缓缓解释道:“京城近日不太平,难保有人聚众为祸,浑水摸鱼。四殿下让我鞋一些偃月将士暗中留心,以防万一。”
众人都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有师怀让或许是感觉被监视了,眉头皱了一下。
晏温酒忽然打破沉默:“姐夫,我有一事不解。”
谢珩:“殿下请说。”
晏温酒:“我听陛下的旨意,是让谢尚书辅佐偃月军务。可我看谢尚书这父亲做的不厚道,不知姐夫可有同感?”
晏恒濯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不阻拦。
谢珩面色不动:“为人子女,不敢往不敬之处想。十三殿下莫要陷谢某于不义了。”
“非也。”晏温酒一脸天真,“我是听说姐姐已经有孕七个月了,照理来说,姐夫都应该相陪才对。可谢尚书却不肯成全你们夫妻团聚之愿,巴巴地把你拖出来,让你去办他自己的差事。”
谢珩目光一动,转头看向晏恒濯:“你教的?”
“哟。”晏恒濯一脸无辜,“姐夫你可不要怨了我。”
“下次记得教他分清你我。”谢珩低头抿茶,“你教不会,我叫你姐姐来教你。”
晏恒濯不接话,只是冲着晏温酒眨了眨眼睛。
晏温酒则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这时,楼下一阵惊呼,不过一刻,那呼喊便演变为拍案叫好的哄堂声。师怀让借机打开了窗子,楼下的景象便被雅间中的几人一览无余。
之间几个异域装扮的大汉一人抬着一只胡鼓,伴随着低喝声敲打,沉重的鼓声一下下直击人心。
绕在大汉四周的是与之对比鲜明的婀娜舞女,蒙着面,随鼓点而旋,久久不停。一旁的师怀让惊奇得直接摇起扇子数了起来:“这都转了七十圈了吧?不晕吗?”
没人接他的话。因为都知道,那舞台中央的留白才是真正的主角。
众人满怀期待之时,一阵阴风吹堂而过,四周顿时漆黑一团。
不过眨眼,灯火便绕着舞台一圈一盏盏亮了起来,每一声荡气回肠的鼓声落下,便有一排灯火紧随其而亮,气氛重新雀跃起来。
“惊鸿!惊鸿!”台下异口同声地高呼起来。
晏温酒倒没有很期待,他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谢珩神色如常,但刚才灭灯的那一瞬,他似乎招手下耳语了什么。师怀让和秦绥山的心思大多放在了楼下的热闹上,秦绥山更过,甚至往下扔了个玉髓,引得捡到它的小娘子双颊微红,掩面而去。
至于晏恒濯……
这人一直似笑非笑地到处乱看,人家击鼓,他偏看拼命挤进来的人群,灯光忽灭,他偏曲瞧桌上的差点,只偶尔分一点目光给那万人拥捧的舞台。
舞台上,一块艳红的薄纱从天而降,落在了舞台中央,立刻有侍女快步上前将薄纱以手撑之。而那纱帘下仿佛骤然变出一道倩影端坐中央。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一阵婉转柔情的箜篌声从纱帘后似水般泄出,音调中带着欲说还休的哀情,百转千回。
一曲终了,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一时间手帕香囊等贴身之物皆被扔上舞台。若不是有几个大汉在旁维维持秩序,怕是有人就要直接爬上台去。
晏温酒正觉无趣,刚一收回目光,便发现今天和以往反着来了,他九哥正盯着自己瞧。
晏恒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笑着对他道:“咱们走吧?”
出场人物:
谢珩:兖国公主驸马都尉,谢其谋的长子
师怀让:中书令师棱的养子,太常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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