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瓣色若黄金,状似牡丹;飘然落在方老二的血迹上,被清风卷起打了旋儿,飞向鲫鱼岭的方向。
没有人发现这一小片花瓣,但海平霖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恐惧吞没了她的神识,她甚至忘记现在要装晕的动作,一个打挺蹦了起来,将想要扶起她的丫蛋吓了一大跳。
“平霖姐,你咋了?”
海平霖的心跳狂跳不止,仿佛要跳出胸腔;她感到身体发冷,呼吸急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传说是真的?
海平霖觉得头晕目眩,双腿一软,双眼发黑,竟真的晕了过去。
月光透过苍白的云层,将黑色坟包衬得更加诡异,仿佛古老的人头骷髅;风徐徐而过,带起阵阵暗绿幽光。
海平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墓地中,手里捧着一支待放的金色花苞。
她在墓碑之间轻盈起舞,枯枝残叶是珠玉金翠,麻衣布鞋是华美霓裳。
油亮墨黑的麻花辫随着动作旋转起舞,她走向北方。
海平霖是在丫蛋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醒来的。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没死也要被你哭死了。”
“平霖姐,吓死俺了。”丫蛋鼻涕过河,“你突然昏过去,俺以为你要跟方二哥去了呢。”
海平霖弹了一下丫蛋的脑瓜门:“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丫蛋捂着脑门:“那你为啥昏倒?”
“因为...”海平霖垂下眼帘,她回想起昏厥时做的梦。
金色花苞,月夜墓地。
如果阿爹讲的传说是真的,那么...
海平霖内心十分纠结,她摇了摇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要走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把丫蛋弄得一愣:“啊?”
海平霖看着丫蛋,沉声道:“你知道黄金蕊吗?”
丫蛋摸摸脑袋:“俺不知道。”
海平霖目光沉沉:“阿爹生前给我讲过,传说中,在瘟疫大灾之年,世间会生出一种珍物,得之可解天下疾苦,世人称之为黄金蕊。”
丫蛋听得一愣一愣。
海平霖接着说:“但更多人认可的说法是,世现黄金蕊,灾祸伴生。”
“啊...”丫蛋似懂非懂,“然后呢?”
海平霖翻身下地,从里屋捧出一个花盆。
花盆里有一株窈窕的花,枝叶修长纤细,娇翠欲滴;顶端是一团含苞待放的花苞,花瓣流光溢彩,仿佛鎏金安卧,辉辉不似人间物。
丫蛋不禁看呆了,眼底满是惊艳神色;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凝香芳华,却被海平霖一把抢了回来。
“啊?啊?咋了咋了?”丫蛋眼神恢复清明,海平霖面容严肃道:“不要碰,这是邪物。”
丫蛋反驳:“这么美的花,怎么会是邪物呢?”
海平霖将花盆重新藏到里屋,拽着丫蛋的胳膊推开仓房的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丫蛋被辣得睁不开眼睛,捂着鼻子一下摔到地上。
这是仓房内所贮藏的食物发出的味道,菜类焦黑干枯,而猪肉和禽肉就像蜡油般化开,沿着木板的缝隙流淌,酸朽的气息炸开,白色与红色的腐物爬遍房梁。
丫蛋直接吓呆了,海平霖捂着鼻子将她又拽回屋子。
呕!一进屋,丫蛋就吐得昏天暗地。
“半月前,我上山采药,偶然间发现一株枯花。”海平霖说,“当时不知想了什么,我就把它带了回来。”
枯花虽败,但形状美妙,海平霖本就喜欢花草,更是喜欢得不得了,爱惜地将枯枝种到最好的花盆里,日日用淘米水浇灌。
这枯枝的恢复速度极快,海平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与花有缘,或是养花技艺高超,还在沾沾自喜。
“从带回这花那一天开始,我发现仓房里的食物开始腐烂,起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
直到在一个满月的午夜,海平霖尿急醒来,竟发现摆在窗台上的花盆不翼而飞,仓房处还传来声响。
海平霖吓的,以为进了小偷,便抄起弯刀,猫着腰来到仓房根儿。
于是她看到了此生最离奇的一幕——
花盆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顶,银辉月光化成绳索,紧紧缠绕上花枝的根与叶;桎梏愈收愈紧,花枝竟像有生命般左右扭动,极力挣扎。
这怪诞的景象属实把海平霖吓得不轻;她揉揉眼睛又看了看,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呢,要不然怎么看见月光和一支花在打架。
但很快她就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因为花枝突然像是吃痛一般开始猛然挣扎,月光绳索颓然破碎,化作点点星落在她的院子里。
如果海平霖没有看到这场闹剧,星辰璀璨而落真的是一幕很美的风景。
鲫鱼岭下只有一户人家,海平霖还是个孤女,这真的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畴。
丫蛋目瞪口呆,海平霖额头渗出冷汗:“那时我才知道,每夜的月光都会试图杀死这枝花,但都失败了;花会吃掉我仓房里的食物,变得越来越鲜亮。”
她发现,花格外喜欢吃肉。
海平霖的仓房只有猪肉和鸡鸭鹅肉,腐烂的速度越来越快,花越来越生机勃勃。
每每睡眼朦胧时,总见鬼灯一线,露出绝色的一瓣娇花。
漫漫腐烂气味中,她甚至看见了幻象——
伏尸千里,血流成河;尸体的形状千奇百怪,断臂残肢凝着猩红的余血,泥土吸吮着黏腻软烂的血肉,发出嘶哑的长鸣。
海平霖也试图拔掉花,但花枝就像金刚伫立一般死死长在花盆里;用火烧,用水泡,扔到荒郊野外,最后都会完好无埙地回到她的窗台。
日子一长,海平霖也无可奈何。
心一横,反正也是孤身一人罢了,死了就死了,那又怎样。
但今日在方老二的尸体边,花瓣出现在那里,海平霖惊觉,难道黄金蕊开始吃人了吗?
海平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所以我必须得走。”
得在黄金蕊完全绽放之前离开这里。
黄金蕊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月光要杀死黄金蕊?
为什么方老二的血和梦中的自己都前往北方?
丫蛋知道海平霖不是在闹着玩,她抱住海平霖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别走,俺就你一个玩伴,你走了,俺咋办?还有兔子,你难道连兔子都不管了吗?”
兔子卧在海平霖炕下,哼哼两声。
“别哭了,我还会回来的。”海平霖把丫蛋从自己怀里撕下来,胡乱给她抹了两把脸,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今日跟你说的这些事,一个字都不要告诉别人。”
海平霖的眼睛略微上扬,带着狼一样的锐利;不笑时,眼底仿若藏匿着寒潭。
丫蛋重重地点头,钻进她怀里不撒手。
姐妹俩唠嗑一直唠到日头西下,回家时丫蛋扯着海平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俺之后还会见到你吗?”丫蛋问。
海平霖一笑:“当然。”
“那你走了之后会去哪?”
鲫鱼岭荒野杂乱,血红的夕阳低垂,像一张大嘴吞天没地;远方传来孤猿的悲鸣,空旷深远,糜烂而美丽。
海平霖抬起眼,望向遥远的北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