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蘅已经分不清脸上疯狂洗刷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暴雨将周围冲刷成黑色,像是叫人怎么也爬不出的地狱。
理智让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沙哑着嗓子冲一边已经神情恍惚的秦启喊:“快走。”
秦启被喊了很多声,才终于神色清明,他看向言蘅,只见到一双猩红如血般的双目,心中分外惊诧。他看着周围的情境,自己见过那么多尸体,为什么如此受震撼?他不懂,只是心头空落落得疼。
幸而巽城的巷道四通八达,天色渐晚雨势又大,那些追兵并未发现二人。言蘅将黑猫裹在胸口,与秦启躲在城外的一处山洞里。
秦启找了些干柴生了火,看着言蘅缩着身体双目迷离,他虽不忍,却还是开口:“阿笙,等雨停了,把元芝找个地方安置吧……”
言蘅的思绪回归,她扭头看向秦启,却是反问:“你还是觉得妖,都该死吗?”
秦启正想开口,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像先前那样,直白地回答她是的。
元芝为什么该死?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她看起来也就几岁孩童的样子,生命才刚开始,就进了血奴营,满身伤痕逃出来,因为想为他抓点药,便惨遭毒手。她这短短几年的人生里,也许都没碰上过多少人,她害过谁呢?
言蘅的双目已经肿了,即便是想哭,也流不出眼泪。她只是哀伤,只是想做些什么,可又无能为力。
这夜,二人都心事重重,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第二日放晴之后,言蘅找了个临水的大树,亲手挖坑小心翼翼将元芝埋入土里。
她心中疼痛,说不出任何话。或许元芝死了,也算是解脱。妖的一生,凄苦无依,战争之下,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自己。若有来生,愿她能生活在一个四海升平的时代,有人陪伴,有事可做。
回到大娘家休息了几日,秦启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大娘问过几次元芝的事,被秦启寻了借口搪塞过去。但二人的心情早就不像先前那般,即便再继续住下去,也不可能安然度日了。
元芝虽然是小孩子,却不傻,她回到城里没多久便被害,恐怕是对方早就设计了陷阱等着她往里跳。秦启的药中当归与马钱子最难找,他们只要控制了这两位药的渠道,就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言蘅等人。
如今元芝已经没了,可巽城里的人却不见得就能放过二人。以他们当前的能力,也无法撼动搏击场的势力,只能绕道去纶城。
言蘅二人告别大娘的时候,给她塞了一些银两以表心意。言蘅想起白恕的那封信,悄悄递给大娘,让她帮忙把信送给张宣。大娘虽与他们相处才半月,却很是照顾二人,给他们准备了不少干粮在路上吃,自然地答应下言蘅送信的事。
二人的脚程快,一早从大娘那儿走后,风餐露宿三五日便到了金城。金城的样子与巽城完全不同,与南陈边境距离更远,住在这里的人要比巽城多上几倍。街道上做买卖的数不胜数,不管是买家还是卖家,脸上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笑,这在冲突不断的边境是决然见不到的。金城俨然是一副小皇城的样子。
二人刚入住客栈时,言蘅便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见到从二楼下来之人。
“归弩?”言蘅诧异的表情一览无余,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纶城吗?
从楼上下来的男人身着一身藏青蓝的束口窄袖服,腰间一条玄色腰带衬得他更是宽肩窄腰。见到言蘅,他下楼的脚步也是一顿,看了二人一眼快速走过来。
“阿姐,你怎么在这?”归弩看着言蘅身边的男人,不确定对方是什么身份。
秦启看看言蘅,又看了看对面的归弩,脸上尽是疑惑:“阿笙,你是他姐?”
言蘅忽然想起来归弩的样子看起来分明年近而立,却叫她着姐,怎么看都是很别捏。
“是啊,你别看他长得老成,其实,他是我伯父家的弟弟。真是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秦启剑眉微蹙,眼神里透露着警惕:“你不是说你只剩下唯一的弟弟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言蘅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一转打起哈哈:“伯父一家与我家早些年便分道扬镳不再来往,我也只与伯父家的弟妹见过几面,并不熟识。父母故去之后没几年伯父也走了。多方辗转,前不久才与他们联系上。在此碰上,也是意外。”
归弩顺着言蘅的话解释:“确实如此。家中几位弟妹甚是牵挂,我出来便是寻找阿姐的。阿姐一人孤苦无依,早日去到纶城与大家团聚才好。”
“你伯父家有很多孩子?”秦启冷眼看着言蘅,似乎不大相信他们所言。
言蘅低头眼神游离:“不多不少,刚好十个……”
秦启登时瞳孔微扩。生怕秦启怒意上头,言蘅连忙解释:“可我先前与他们并未有联系。从前我确实是一个人。”
见二人之间气氛紧张,归弩开口:“阿姐,不如先吃些东西吧,天色也不早了。”
言蘅得了台阶,立马拉着秦启找了个位置坐下。归弩去柜台给二人叫了餐食,开了两间上房后回到靠窗的桌边,与言蘅面对面坐着。
三人各自坐在四方桌的一侧,言蘅对面正是一扇敞开的镂花窗户,天色暗下来,四周升起烛火,风带着商贩的声音,迎面扑来。
“你伯父,倒是能生。”秦启看着归弩,带着探究的意味,似乎是在讥讽。
归弩一边扒着饭,一边提溜着圆滚滚的眼睛左右张望,不时呵呵两声。
言蘅苦笑两声,扶额汗颜,她不明白归弩明明长得浓眉大眼,身材板正,是怎么稍微说点谎就如此做贼心虚,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怕不是说的假话。
秦启冷哼一声,却没再追问。三人默默吃着饭,听到隔壁桌人的谈话。
“老兄,纶城现在还是那样吗?”
“可不是嘛,如今买卖不好做啊。匪贼占了好几座山,又是冬天,官兵哪有心思去剿匪,倒是苦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一过纶城便担惊受怕。”
“我听道上有消息,说是山上换老大了,这得骚乱一阵吧,还能这么快就干截货的事?”
“你这什么消息,听不全啊。那老大是死了,可新上来的是他儿子啊,手段厉害得很。听说有好几家的货都被截了。这大冬天,山上也要过日子,我劝你最近还是别走那条道了,免得货没了,人也没了。”
言蘅侧目,从归弩的眼神中她看出这件事属实。本来将地点确定在纶城就是因为其距皇城千里之外,少受管束,做事便宜,又是多山之地,利于他们行动。可如今重要的山地怕不是都被这些土匪占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怎么,怕土匪?”秦启察觉面前二人面露凝色,试探性一问。
“这不是我们也要去纶城嘛,有点担心。”言蘅嘴角扯开一个弧度,却是半分笑意也没有。
“你一个修道士,会不少法术。还怕什么土匪。”秦启一边说,一边仔细盯着在他对面的归弩。
归弩闻言一愣,又似乎是想到什么,抬头看向言蘅:“阿姐什么时候去修道了?”
“你忘了吗,归弩,就是从伯父和家父分别之后啊。可能那个时候你们还太小了,记不住也很正常。”
秦启看着两人滴水不漏的回答,轻笑一声。言蘅还真是有趣……
三人各怀心思吃完了饭,早早回房休息了。
归弩给二人定了天字乙号与丙号房,跟他的甲号相邻,都在三楼的里间,比较安静。
一个时辰之后,归弩敲响了言蘅的门。
“快进来。”言蘅立马开门将他拉进来,随后抬手先叫停了归弩的话,压低声音:“小声些。秦启是妖人屠的首领。他今日分明是怀疑你我的身份,恐怕现在就注意着我们呢。”
归弩严肃起来,与言蘅坐在桌边:“是专门负责屠杀妖族的妖人屠吗?”
言蘅点头,有些担心秦启会突如其来地用起翟扇,那就肯定会发现归弩是个妖。
“你怎么到金城来了?”言蘅倒了杯水推给归弩。
归弩解释:“十五那天,大哥,我还有小十都突然觉得身体刺痛,大哥猜测可能是你出了什么事,让我出来找你,毕竟我是狗嘛。”说完他就摸了摸鼻子,龇着牙笑起来。
言蘅叹了口气,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救归弩的行为是否正确,归弩似乎有些太傻了。
“我预计接下来你们每个月的十五都会有这种感觉,忽视它,不是重要的事。”言蘅没告诉归弩,他们觉得身体一阵疼痛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这些人,只要做好交待他们的事就可以了,不需要知道其他的。
“三楼只住了我们吗?”
归弩喝完水,点点头:“是。天字号房花的银子多地字号不少。我要了房之后,店家欣喜地不得了。对了姐,你怎么会和妖人屠的首领在一起,还骗他说你是修道的?”
“他手中的翟扇,可以判断人与妖,也可寻踪。先前他帮我测算了言慕的位置,大约是在纶城。而他目的地也是纶城,所以我们现在同行。记住,我叫阿笙,别说漏嘴了。”
归弩虽然不明白言蘅为什么变了名字,但还是点头记了下来。
二人正说着,便听见客栈外传出一队人马拖着什么重物走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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