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有责任……
做出任何的牺牲……
阿渺愣愣地望着陆澂,咀嚼着他的回答,蓦然的有些怔忡住。
这几日躺在床上装病的时候,她也曾试着开解过自己。
一开始,总自欺欺人地想着,父皇和阿娘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因为一旦放任自己去接受那样的真相,随之而来的现实将是她万般不愿去面对的……
可时间长了,连自己也再骗不了自己,谎言破碎的刹那,便是情绪的坍塌流离。兜兜装转、反反复复。
拒绝真相,人生便是谎言,接受真相,人生便是苦难……
然而此时此刻,陆澂的回答,却是在告诉她另一种解读的方式。
若她,不是阿娘的女儿,那阿娘就不必为了她的那一点点喜乐安稳,去抗争、抗旨、无休无止地操心受苦,也没有理由触怒父皇、进而毁了五哥的前程。
若她,不是阿娘的女儿,那阿娘和五哥就不该因为她的事而受到责罚,不是吗?
如果这样的话……
那她宁可不是阿娘的女儿!
近乎荒谬的念头,透着陷入绝望的苍白与悲凉,却偏偏、终于让数日彷徨无措的阿渺平静下来,渐渐在心底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要去见父皇,告诉他,自己愿意去风闾城、愿意让安思远当她的驸马!阿娘和五哥既然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便不能因为她的事而受罚!
俯首垂眸的陆澂,突然感觉到面前的几案,被阿渺朝外用力地推了一下。
他抬起眼,见对案的阿渺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小手扒在案沿上,似乎正准备撑身而起。
望见陆澂看向自己,阿渺手中的动作顿住,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朝他绽露出一道笑来,软软的声音里,有一丝略带哽咽的欣喜:“你真的,是有才智的呢……”
陆澂怔然地回望阿渺,思绪一瞬有些凝固,下意识地也朝她弯起了嘴角,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车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马车随即倏然地停了下来。
“报!”
“富阳关守将遣人来报,从关中南下的那批流民,原本被堵在了富阳河的北边,可今早不知怎地竟然渡了河,正往官道这边来了!”
阿渺听到流民二字,愣了一瞬,随即起身凑到车窗旁,撩开帘子,探头向外张望。
此时整个车队都已经在官道上停了下来,两侧是微微起伏的平原与山林。载有贵人们的马车,被前后的禁军簇拥在了队伍的最中间,后面还跟着高阶宫婢所乘的车辇、和装运行李的车辆。
萧劭正勒马驻于车外,神色严肃地询问禁卫长官:
“富阳关不能派兵来接应吗?”
“回殿下,圣上曾下过御令,绝不能让流民入富阳关。眼下富阳关也被流民围堵得水泄不通,赵将军如果派兵出城,势必要打开城门,可城门一开,怕就拦不住那些流民了!”
萧劭眸色愈沉,踌躇间瞥见阿渺撩帘探出了脑袋,连忙打马靠近。
“上完药了吗?”
他将声音控制得平静,努力牵出一道和缓的笑来,“有没有觉得好些?”
阿渺担心被五哥瞧见自己的红眼,连忙缩了半边脸回去,捏着帘子,“刚刚你们在说流民……是怎么回事?”
她听安思远提过流民,似乎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还像是很危险的感觉……
萧劭亦不曾亲眼见过流民,只能宽慰妹妹道:“没事的,只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这时,远处驱策着坐骑、在东北面的山坡处来回巡视的军士,突然抽鞭打马,疾速回撤。
“流民朝这边来了!”
萧劭再不敢迟疑,一面吩咐车夫调头回撤,一面拽下阿渺手中的车帘,语气尽量淡然地嘱咐道:“你乖乖待在车里,千万不要出来。”
随即,又略略提高了些音量,隔着车帘,“陆世子,禁卫会护送你和公主返回紫清宫。烦请你替我照顾好公主。”
陆澂出身将门公府,明白眼下状况严重,也早已凑近了车窗旁,只是不敢触碰到阿渺、微微拉开了些距离,应声道:“臣……臣必定……”
话未说完,马车已调转方向,伴着一声急促的扬鞭声,猛然加速地疾驰了出去。
阿渺被带得差点失去平衡,连忙扒着窗沿,透过被风吹鼓而起的车帘缝隙,再度朝外张望出去。
东北方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其中有人在高声地大喊着什么……
骑马驻守在坡上的禁军们散了开来,拔出明晃晃的兵刃,挥舞着、呵斥着,击向企图冲下坡头的百姓。可那些饥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脆弱,亦绝非“手无寸铁”,而是高举着木棍与石块,愤怒地砸向禁卫的坐骑。
近百万的关中的灾民流落中原,卖儿鬻女、家破人亡,不得已冒死渡江南下,又被官兵堵在了富阳以外,任由其靠着吃草根树皮,自生自灭。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倒下,一个个被当作口粮吃掉,再懦弱胆怯之人,都能变成恶魔。
他们带着穷途末路、早已将性命抛诸脑后的那种狠劲,不顾身上被戳出血窟窿,前仆后继地扑了过来,合力拽倒禁卫的坐骑,厮杀哄抢起了马肉。
散布山坡的禁卫骑兵,很快被潮水般的人流所围住,如同被投喂进鲤群中的鱼食,接二连三地湮没无迹。
常年居住于深宫中的人,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惨烈的场面?就连围守在马车近侧的禁军士兵们,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们大多出身士族,靠着祖荫谋到了这份不用上阵杀敌、但官阶不低的肥差,平时锦衣金鞍,依仗官名就能四面威风,何至于如此不要命地搏命厮杀……
只有从富阳关赶来报信的士兵还有几分镇定,不断催促着:“快走!快走啊!”
可饥民们的速度极快,黑潮般的往官道上涌来,奔跑的脚步甚至将地面击得微微的震动。
萧劭此时已打马奔至程贵嫔所乘坐的马车前,吩咐车夫调头回撤。
回京的车队,是依照各车主人的宫阶来安排的。圣上率先回京之后,皇后又领着三皇子和二公主、于两日前启了程。此行的车队之中,以程贵嫔的分位最高,其次还有黄昭容、郭美人、赵美人等几名嫔妃,再之后,便是几位皇子的车驾。
程贵嫔的马车,原本行驶在车队的最前面,此刻变首为尾,想要调头越过后面的许多车辆、并不容易。
萧劭很快看出了问题所在,隔着车帘,对母亲说道:
“马车的速度太慢,阿娘须得下车,让禁卫骑马带你走!”
他提声吩咐禁卫:“去请后面车上的娘娘们都下车!”
眼下的情形,乘马车只能耽误时间,不如快马单骑,尚且能快速地逃离。
程贵嫔探出身来,面色焦虑、迟疑不决。
她不会骑马,所以势必需要与人共乘一骑,可身为国君的嫔妃,被外臣看见了容貌都算失礼,又哪儿能与禁卫紧贴着身子、坐到一匹马上?
坐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的郭美人,更是生性羞怯,任由婢女们劝了半天,也不肯下车。
此时奔在最前面的灾民已经踏上了官道,被剩余的二十来名禁军挡住了行速。可禁军们见识了之前山坡上的惨烈,此时俱有些惊惧,担心被愤怒的百姓砍倒,不敢轻易出手伤人,不断地退却着防线。
六皇子萧逸也骑了马,跌跌撞撞地跟上前来。齐帝不喜戎马军事,也不主张皇子们过多学习骑射技法,且两兄弟如今身量都尚未长足,年纪更小一点的萧逸,驱策起高大的军马来,更是十分吃力。
他气息不稳,额头冒汗,急慌慌问道:“五哥,怎么办?”
平日里,萧逸很喜欢跟几个堂哥讨论军事问题,说起调兵遣将来,一个个眉飞色舞、豪气干云。可真见到了眼前这样的状况,吓得什么策略兵法都忘光了……
萧劭眼见着禁军节节后退,而这边嫔妃们又不肯上马,心中也是慌乱。
他尽量控制住情绪,对萧逸嘱咐道:“我想办法拖住流民,你领着几位娘娘和七弟的马车,尽快往紫清宫的方向回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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