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兰予君

“回去继续查吧。”

估摸着沈伯买菜快回来了,霍不归闷声说了几句,朝陈江海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事继续查,通宝楼也尽快给我再开起来。”

“等到时候我回去了,我的店以前什么样,就还得是什么样,但凡客人少上一个,老子饶不了你。”

***

“这店以前什么样,以后就还是什么样。”

通宝楼里,陈江海一脚踩上一张乌木凳子,对面前的眼镜书生说道。

“没了他霍不归,太阳照样能从东边升起来。”

陈江海说这话时,表情端得轻蔑又不屑,半点没有在霍不归面前的那副谨小慎微的怂样。一帮小弟都站在他身后,要么凶神恶煞,要么面露嘲讽,这场面演得倒还真挺有老二上位称大王的气势。

“你既然捡了他,那就继续收着他吧,你要不想管他了,就给他扔街上,让他要饭,要么扔到城外,让他自生自灭。”

陈江海半笑不笑地说道。

“总之是别指望我管他,他又不是我祖宗,我还非得给他养老送终不成?”

通宝楼这演技估计是祖传的,家里边霍不归演傻子演得神韵天成,这边陈江海的白眼狼也可谓是声色俱佳,一主一仆合起来给佟月舟唬得死死的,唬得佟月舟根本就没怀疑过一点这件事的真假。

他只是觉得气愤。

这天他来到百岁坊的时候,正赶上长乐街这边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他挤在街边人群中,看向那扛着城隍爷像的队伍,结果在那队伍前方,竟发现了一个样貌很符合“陈江海”的男人——个高,壮实,寸头,黑皮肤,左边眉毛缺了一块,缺口处斜着一道疤。

他忙问旁边的围观群众,确定那人真的就是陈江海。他心中大喜,赶紧挤出人群,快步跑到陈江海旁边,一边紧跟着请神的队伍一道走着,一边扯起嗓子,在吵闹的锣鼓声中对陈江海喊,请问你可是陈江海,霍不归在我那里,但他现在病了,你可以来接他。

然而陈江海却一直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浩浩荡荡的队伍也根本没有因为佟月舟这不速之客而停下的意思。佟月舟不明所以,只得一路跟在队伍旁,直到这队伍在长乐街上绕了一大圈,最终将城隍爷像请进了通宝楼里。

结果城隍爷一进门,锣鼓队一散,陈江海立刻就跟他摊牌摊了个明白——

霍不归是生是死他才不会管,霍不归废了,以后这通宝楼就归他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佟月舟义愤填膺,越想越气,眉头紧皱着,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能这样!霍不归、霍不归不是你们的老板吗?他以前不是都带着你们一起赚钱的吗?难道他以前对你们不好吗?”

“如今他落难了,你们怎么能不管他,你们甚至还拿了他的产业,你们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佟月舟的质问连珠炮一样,听得陈江海悄悄咽了下口水。

说实话,霍不归这个老大虽然是有点喜怒无常,但对他们还真是挺好的。以前没发家的时候,只要他自己有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他们的,后来发了家了,对他们更是哗哗撒钱,毫不吝啬。外边惹了事,老大百分之百护短,自己想办事,老大也是有求必应,那么牛的一个道法大佬,还曾屈尊前去外地给陈江海家过世的老太太做法事,齐齐整整搞了一大通,最后连钱也没收。

说他不好,真昧良心,即便是演戏,陈江海也怕天打雷劈。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坏话说不出口,陈江海只能换个话术。

“不管他以前好不好,他现在都已经是废人了,这么大摊生意,总是要有人管的吧?他没家没室没兄弟,孤家寡人一个,这通宝楼我不兜着,谁来兜着?”

“至于接他回来么……他既然都那样了,以他霍不归的心性,八成也不会想被接回百岁坊丢人现眼。况且我们兄弟忙着打理通宝楼,这边也没人有空照顾他。”

“所以这事,就麻烦佟先生你看着办吧,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你要是也不想管,那送到哪儿去,我们也没意见。总之这人就归你了,要怎么处理,不用再问我,今后怎么着,那都是他的命。”

***

佟月舟今天有点不高兴。

霍不归瞄着佟月舟的神情,把嘴里的药咽了下去。

他喂药喂得不太专心,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半天才舀起来一勺。而且他也不像平时一样跟自己说说笑笑的,眼皮半垂着,眼睛里没什么光,没什么神,一看就是有事闷在心里头。

谁欺负他了?

霍不归悄悄观察着佟月舟,又在佟月舟看向他时赶紧见缝插针表演了一个傻笑。佟月舟嘴角也翘了翘,算是回应了他一下,但这回应显然是比较勉强。

哦……对了,他今天又去百岁坊找陈江海他们了吧?

霍不归突然想起这茬来。

那这是找见了?

这兔崽子,跟佟月舟说了什么浑话,给人家说成这样。

霍不归在心里没根没据地骂着陈江海,猜他肯定是随便瞎发挥,把戏演呲了,严重背离了自己交代的中心思想,不然没法解释佟月舟为什么一回来就生闷气。

还是踹他踹轻了!

霍不归有点怒。但无奈,就这么用意念骂人,既不能再踹一脚陈江海,也不能安慰到佟月舟。

其实他也没必要非得安慰佟月舟,安慰别人,不在傻子的责任范围内。

不过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挺不想看见佟月舟这样闷闷的。他觉得可能是因为佟月舟不对他笑,也不跟他说话,本来喂药这么让人上头上瘾的事,体验感一下就变差了。

所以霍不归琢磨着,他得让佟月舟笑一笑。

自从他疯傻之后,佟月舟就一直哄着他,这回就换他哄哄佟月舟好了,礼尚往来嘛。

不过怎么哄,霍不归还真没什么经验,毕竟横行百岁坊的大佬霍不归,从来都不需要哄着谁。他想了会儿,忽然微不可察地笑了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把右手挪到桌子下边,心念一动,黄泉印一深,就着虚空悄悄写了个符。

佟月舟心情确实不是很好,而且面对心智不全的霍不归,他也没有特意去掩饰什么。

他本以为找到了陈江海,总算是给霍不归找到了家,自己做的这桩善事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可谁知陈江海却一心只想着霸占霍不归的产业,不念任何旧情,不讲任何道义,更是完全不关心霍不归的死活。

人心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

佟月舟心里很气闷,但除了气,更多的还是感慨和难过。

之前那次在百岁坊门口看到霍不归,他的模样是何等风光。一身光鲜,前呼后拥,虽然自己是没印象了,但跟着他的那些人里,说不准就有陈江海在。

结果现在他出了事,得了病,突然一下,就什么都没了。昔日的属下全都不仁不义,辛苦经营的产业也只能易主他人,没有家,也没家人,二十多年到头来,就活得只剩下个混沌沌,又空落落的自己。

心酸至此。

佟月舟暗自想着,出了片刻的神,方才发觉自己捏着个空勺子,好像半天也没给霍不归喂药了。他连忙回神,舀起一勺药汤,正要往霍不归嘴边送,却发现霍不归痴痴望着门边的方向,注意力也没放在喝药上。

“怎么了?”

佟月舟顺着霍不归的视线望去,只见门槛外的石阶上,竟是突兀地落着一枝满开的玉兰花。

“哎??”

佟月舟顿时心生讶异。且不说现在是不是玉兰开花的季节,即便正是当季,他家这里也并没有种着玉兰树啊?

这玉兰,哪儿来的??

佟月舟正惊讶着,就见霍不归直直向那枝玉兰走过去,蹲下身傻乎乎地研究了一会儿,随后捡起玉兰枝,转回身来,一伸手便将花递给了佟月舟。

“给你。”

霍不归开口说着,适时展起了一个痴傻无比的笑。

“给我……”

佟月舟愣了愣,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惊讶立刻变成了惊喜。

“哎??你说话了?霍不归?你是不是说话了??”

“给你。”

霍不归又重复了一句,直接将花枝塞进佟月舟手里。佟月舟拿着花枝,脸上一下子就笑开了,一双黑亮的眼明澈澈望着霍不归,接连问着你好点了吗,你认识我吗,问完又去看那喂了一半的药,说这药真有效果了,明日要叫大夫再来看看,把药再多开上几副。

玉兰枝在佟月舟手里微微摇晃着,不经意间,一枚花瓣落在了桌脚旁的青石砖上。佟月舟心情兴奋着,没留意到落花,同时也没能留意到霍不归在他的视线之外,眼神中不易察觉地,漫上了一丝淡淡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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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待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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