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大士好说歹说才动手生扒开雀生湿润的眼皮,这么一个没用的怂包让他感到陌生又无力。
他下定决心不能将城主交给这样的怂包货保护。
“这一只,最是温顺。”
金玉强行露出一条眼缝,立即有只毛茸茸的东西塞进来。
底色洁白的皮毛,毛尾处均匀泛着鹅黄与它的金瞳交相辉映。
是只漂亮妖艳的小猫。
很合眼缘。
金玉摸了两下猫的脊背,手感柔软顺滑。
它很乖巧地将脑袋伸过去,蹭她的手心,温顺极了。
当下,金玉的掌心被它暖化,一把夺下它,脱口而出,“就你了,走人。”
她一溜烟跑出了牢门,连龚大士锁门都等不及,躲得八丈远。
山脚下,她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抱猫,一手顺毛,手上动作不停,仿佛也在安她自己畏惧的心。
龚大士满脸鄙夷睨了他一眼,迎面路过,哼了一句,“胆小不如鼠辈!”
几千年的狼王诶!
区区器妖,塞牙缝都不太配!
她有苦不敢说。
龚大士突然停步,命令式得发号,“走,这趟差,我须得亲自走一遭。”
“啊?”
他的脑袋里没有许多弯弯绕,全是直肠子。
“城主交给你,我不放心。”
“那”
“那什么那!走!”
龚大士的巴掌终于还是落在了金玉这只妖的后背,推得她后背发麻,后脑勺直发懵。
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金玉有种被当成羊赶了的错觉。
襄陵城,乐在巷的尽头,飞檐青瓦错落有致,是翟氏家邸。
金玉拖猫笼绕着乐在巷多走了几圈,龚大士便认准了此行目标定是翟家。
龚大士领一队人猫腰点脚沿河道悄摸努力遮掩行踪。
人在做,天在看。
金玉举头望天,不说三尺外有无神明,头顶烈日当空,昭昭朗目,一遛黑衣的傻大块头还要怎么惹眼?
她大概是被晒晕了眼,竟能看到河水闷蒸,似有白烟飘浮,两岸顺着水际躺着的石块孜孜冒响。
“龚将军放松点,平日如何巡街?照常而已。”
说话间,金玉从小摊老板手上端了碗冰酪,一口下去,冰爽清净,连连点头。
“怎能照常?”龚大士上蹿下跳地驱散左右,动作幅度之大巷口古稀之年糖人伯的老花眼应也能尽收眼底。
“你常伴城主左右,没巡过街,不知道打从河对岸起就是翟家地盘了。”
“翟家极信风水,翟府不设院墙顺水而居,说什么开门收水是大吉。”
“要我说!都是脑子有病,难不成改了河道修渠抗涝,翟家就能破产啦!”
“破产也活该!”
龚大士连呸几口,压低了声,终于憋不住发问,“城主怎么说,是不是要拿了翟家?”
小眼上斜,食指在脖颈比划,配上咬着牙自配的一长声“嚓——”
还挺狠。
“拿?”
看来翟家不敬城主,不得人心这事,不是秘密。
“开什么玩笑!”这些人真是晒昏头了,金玉指指几丈外那几个面带傻气的,又指指自己和龚大士,“咱几个,拿翟家?”
“都是精兵悍将!”他一脸认真,没喝酒,却上了头,认定了此行要与翟家碰硬。
“怕什么,就是请回去商量河渠一事,人手足够。”
那你,抹什么脖子?
龚大士是龚管家派出来报复的吧!
金玉默默祷告,此行若苍天有眼,不出幺蛾子,回去定要给各路大罗金仙连供三日好香。
“就这…拉倒,不够翟如意一个人玩儿的?”她摆手,随手朝不远处的冰酪摊子丢了块银锭,“酷暑伏天,兄弟们巡街辛苦,今日城主请客,给兄弟们解暑。”
一片把英淮夸上天的欢呼中,一丛黑甲瞬间聚集,团团包围了小摊。
金玉总算清静了,端着碗四下打量着,她有雀生的记忆,小百灵除了说英淮,最爱漫游在襄陵城的天空,俯瞰这座城。
她记得,翟氏家邸的布局,歪扭着约莫呈个“凸”字,凸子上半被河道围了半圈,下面一横靠一面山。
翻过这山,另一面,就是控怪司。
与控怪司背靠背的格局,山高水长,平日不显。
常人若要从控怪司去翟家定也只会走龚大士带她走的这条,绕半城从乐在巷口直入的路。
放只小妖栽赃嫁祸的手段太小,结鳞不屑这样的伎俩,不会没有后招。
只是他说棋局已定,究竟是个什么局?
他又当如何落子?
她琢磨不透山君大人,就像凡人眼中月亮永远蒙纱,虽柔和却神秘。
没人知晓柔和的背面有多少坑洼不平的心眼子。
她在思考,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说吧!城主究竟如何布兵,是否要我等借此猫妖起事,为开路先锋,拿捏翟家,逼迫翟家让出河道?”
“你若怕了大可回去找娘喝奶!当你的缩头龟去!”
“我可不怕,大丈夫之死当重于泰山!”
他邦邦邦地拍自己的胸脯,像座怒目金刚,拔刀意决视死如归。
身后一众“龚大士”们,亦如此势。
金玉抱着他的刀鞘,终于明白英淮为何不愿成仙了,有这一群龚大莽夫在,他哪敢离城?
“等等,等等!”
眼看就要按不住了,她灵机一动,总算艰难掏出怀中的令牌。
“军令如山,谁再妄动,军法处置!”
犹如震山之石,令牌一出,无敢不从。
那是,英家世传的军符。
金玉顺手牵羊从结鳞桌上顺的,本想有一佐物,城中行事便宜。
谁成想先用到自己人身上了。
龚大士登时傻眼收刀,抱拳折腰。
金玉一脸傲娇,小样吧,还治不住你了!
她拍拍龚大士的拳头,语重心长,“老龚啊,城主行事自有章法,我说此行只为巡城,顺带着看这猫妖能否引出前日丢失的那只八怪,捉回去便算完工。”
“你怎就听不明白呢!”
龚大士仍在动脑,小声嘀咕着,“若只是巡城,怎会连你雀生将军都出动了?”
“城主这是瞧不上我…”
壮汉撇嘴,一腔热忱陡然浇灭,这委屈,声儿颤着。
金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长得粗旷拙重的八尺汉,不该流血流汗不流泪吗?
这是在同雀生争宠?
城主后宫也是够宽泛的。
泪花闪烁,一定是太阳太过刺眼。
“老龚!”
“你这什么话?”
“谁不知道你娘是城主奶娘,你爹算城主半个爹,你俩一奶同胞,那是亲兄弟!”
万没想到,做了男儿身,还要哄男人。
“放肆,我爹就是管家怎敢不敬,与城主攀亲!军中也没人知道我娘是城主奶娘啊?”
他抬眸,更委屈了,“城主果然更信任你,什么都同你说!什么事都吩咐你!”
在龚大士眼里,他伴城主长大如手足,而雀生不过是城主出趟门偶然间拣回的乞儿,先前已分走了城主的注意力。
如今,更是一夜之间翻天覆地,连军符都能给他。
城主眼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下属,不与旁人接触,事无巨细都要雀生从中通传。
“啊…”
完了,雪上加霜。
金玉笑得尴尬,“老龚,你听我说,城主不看重你,怎会常同我讲起你?”
“你娘是他奶娘,他视龚管家如半个亲爹,这可都是城主亲口说得。”
她一把搂上龚大士那宽阔的肩,拉近接触距离,哄孩子似得,“你仔细想想,自古以来哪个主家会把脏活累活碎活烂活推给亲兄弟做?不都是吩咐我这样的外人?”
这些话中听,龚大士很是受用。
片刻间,多云转晴。
他一把搡开雀生过于亲昵的勾肩搭背,无脑维护道,“休得胡言,城主一向待人亲厚,凡是咱府上的兄弟,何时有里外之分?”
这会儿又不分里外了?
金玉的白眼就快翻上天。
男人也是挺善变的。
无语间回身,一小童扑通撞上金玉的膝盖,盔甲硌得她的小脸一片红肿。
“对不住将军。”小童坚强地立身行礼,手上还抓着串风车,童声稚气软糯。
龚大士正高兴,不等金玉开口就大手一挥,招呼着老板给孩子们都上碗冰酪。
金玉这才看见小童身后还有七八个高矮胖瘦但看最大不过金钗之年的女娃。
“这都是翟家的。”
“哈?子孙缘如此旺盛?”
轮到龚大士白眼,他解释,“这都是翟家买的压船童。”
他看着雀生无知且空洞的大眼,无奈叹气,“脱离群众造就无知啊!”
“就是跟船出海的幼童,船底舱从头到尾左右各三,一圈共六位女童压船,说是能压得住船,抵风浪,保平安。”
“底舱?那不是一路不见天日?”
货船出海,动辄几个月不靠岸。
“可不?”
“架不住翟家金子多,一般一家但凡一个女童能被翟家选上压船,全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再说靠水吃水,咱襄陵城本就有许多船工,翟家报酬丰厚不说,行船也出名的安全,运气好的,家里大人出海还能带上孩子也省得牵挂。”
数月海上飘浮,多少成人都顶不住,幼童不见光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一船六个,一艘船队一趟下来,不知还能回来几个。
龚大士的语气轻飘,似乎不反对此举,甚至有些赞同。
“选?怎么选?”
龚大士有些讶异,反问道,“你不知道?”
“翟家养了一院子卦师术士,算出来的!”
他的态度轻佻嗤鼻,瞧得出来他不喜翟家那一套牛鬼蛇神,却又有些侥幸,“水边的孩子,哪个不是船上长大的,跟着翟家兴许只用赌一次,好过赌一辈子。”
她趁机揶揄,“那你还要拿翟家?”
龚大士瞬间又站起来了,声如洪钟,“那不一样,翟家有钱带百姓出海谋生,咱感激不尽,因此翟家经营商铺,开工伐木,桩桩件件公家都支持。”
“占河道也是事实,不修渠通水就抗不了洪涝,又害了多少人命,这是两件事。”
这会儿,还挺讲道理。
这莽夫的形象,一瞬间在金玉眼里又高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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