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状元郎告“父”

经书有所论——

人死,魂归大地,万物入冥界。人缘未尽饮孟汤,孟婆汤前断残生,无牵无挂唤真名,冥王裁断终轮回。

千年过去,一年磨一年。

终于……

“孟婆的孟婆汤失效了!”

“真是啊,早不想喝那东西!”

弹指说话间,长生簿一晃而过,竟直接将那人给打得魂飞魄散,周围顿成鸟兽状,四散开来。

“意见这么大,怎么不来问过我一下?”

少年高束发冠和这里格格不入,衣袍精炼利落,不失涵养矜贵,眼眸深灰宛如山间常年笼罩着的薄雾,眼尾上挑带着天生独有的不可一世。

飞出的长生簿书页收回,又稳稳回到他纤长的手中,视线一扫而过,那一众奇形怪状的魂魄。

跟在他身后头的小鬼很是识时务,举着个能有两个自己身高高的长枪,上前驱逐。

“后退!后退!”

历烊此刻,正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上元神界热闹,各界应允而至,天帝却当面指责他行事残暴不仁,魂魄四散奔逃,不敢入冥界轮回投胎。

当众下不来台,历烊颜面扫地,回来还有人一直往他枪口上撞。

孟婆熬制的孟婆汤出了差池,魂魄难忘前尘不愿轮回,后头的左等右等等不到,怨念直冲天界,连天帝都被惊动。

“孟婆不是玩忽职守的性子,事出必有因。”历烊说着,看过去的瞬间,一群鬼魂看上看下。

“……”

孟婆被带过来的时候,还一无所知,得知自己晾成大祸,更是又惊又恼。

一番追问下,原是她一时疏忽,误了时辰,那锅汤出了错,偏生让几个给喝了进去,前尘往事没忘也罢,反而执念加重,那些个说啥,都不愿再喝。

小鬼来报。

“孟婆汤已经重新熬制,但前面有五个说啥也不肯再喝,成日哭的笑的,底下都拿他们几个没办法。”

“没办法就找办法!”历烊闭着眼睛,外头的长生树叶已经掉满一地:“畜生道里还缺着,实在不行,通通丢里头。”

小鬼一脸难为情地将眼珠子扶正,煞白的脸上笑得脸皮直往下掉:“属下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传话——”

历烊闻言抬起眼皮,肉眼可见情绪不快,门外那颗长生树的势头更猛,掉得整棵树都快秃了。

此事不难消停,但如今事情闹大,天帝像是料到他会怎么做,提前把路给他堵死,就算是冥王,也不能擅自对他们下手。

“人带过来没有?”

“在外头呢,就是有点疯癫。”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在看见那人时,历烊还是发觉自己准备少了,而这,只因那人太过惊世骇俗——

状元衣角被火烧留有灰烬,头上帽翅舍了半边,手臂血肉模糊没了骨头支撑,有一搭没一搭烂肉状甩着。眼眶空洞漆黑,里头的眼珠已然不翼而飞!实在诡异。

尽管如此,面上依然可见,此人生前清秀俊朗,只是浑身散发着的那股子死气沉沉,以至于他所拖沓过的地方黑气滔天,熏得整个长生殿正如人间炼狱。

“青天大老爷明鉴!”

扑通一声,那人就给跪下,只可惜没了眼睛,看都没看清就跪错了位置。

历烊漂亮的眉头皱起,面子上却不似刚刚那边凌厉,反而多了些从容,眼神玩转,示意小鬼赶快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来了黄泉有些事你也该懂得,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所谓的公平秩序又有谁遵循。”

那人情到深处,情绪霎时变得激动,眼眶乌黑发紫,深不见底处竟缓缓淌下血泪。

“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怎就这般刚好,只有我忘不掉,上天有好生之德,肯定也不想看我遭遇不良,含冤负屈!”

历烊轻叹气,无可奈何道:“前尘往事如旧梦,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又是何苦斤斤计较——”

此话一出口,对方仿佛被历烊戳中痛处:“大人妄言,为人处世哪有仅听一面之词断定,不白之冤何苦受得,谁又心得甘,情得愿!”

言语义愤填膺,气到心头仍旧不卑不亢,历烊倒是小瞧了对方。

“你有何冤屈,不妨一一道来。”

“小的姓王字长生,幼时家道清贫,娘在生下我后便去了,爹是村口有名的屠夫,我倒是勤勉上进,多年寒窗苦读终得圣上赏识,殿试高中状元,谁知——”

话到激烈处,对方险些晕厥,在场的幸好有历烊及时度了灵气,才维持住他短暂清醒。

“听你讲来,你的前途无限,日子也是过得不差,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王长生嘴角勉强笑了一下,看到的人却只从他身上感觉到苦涩,心酸。

“非也!他王氏屠夫绝非我生父,生母也并非生下我就去了,而是遭了他的毒手,他泯灭人性,多少年来暗中拐骗,残害无辜妇女,只为填补兜里空虚

他待我返乡辞别父老乡亲之时,四散我谣言,杀我毁尸灭迹,小的怨啊!死在翰林院任职前夕,罪证未来得及禀明圣上,更怨恶人逍遥法外,没有恶报!”

王长生的魂魄残破不堪,不敢想象死前遭到了什么样的毒手,情到深处,还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大好前程功归一篑。

“大人心软了。”孟婆道尽他的心声。

“常言生育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若非是那人先将路走绝,他小小年纪,何苦就入了这阴曹地府。”历烊长叹口气,不置可否。

良久的沉默——

“肮脏比比皆是,我也不曾将事情想简单,世态炎凉下我无法做到拯救每个人。”

“大人——”孟婆晓得他的意思:“苦树结善果,不在数量上定义,而在心里。”

她接着说:“这未尝不是种缘分呢,我们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公道自在人心,而不在框框面面。”

孟婆的话总是能精准的说到历烊心里,历烊的心里其实也跟明镜一样,要不也就白活了这么老些岁数。

历烊手指摸索下巴想了想,更多是为了自己,整个黄泉的秩序都在他的手底下运转,总不可能遇事置之不理。

“也罢,此去也要不了些时日,且等着我回来。”

王长生眼瞎看不见,在听到历烊愿意替他申冤,更是一个劲的磕头,直呼青天大老爷。

“我且愿意帮你,但事前说好,孟婆汤你是一定要喝,这轮回路你也必须要走!”历烊提前跟他说好。

“大人说的小的必会铭记在心,只是那王屠夫绝非善茬,大人一路定要千防万防,小心别中了他的诡计!”

王长生还不知不觉,历烊长袖挥动直接将他一同捎上。

“没有你的嘱托,我要是露馅了怎么办,连你!我也要一并带上!”

轮回路开辟了新的入口,耳边是王长生喋喋不休的念叨,历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陷入昏迷。

意识朦胧中,耳边的敲门声愈演愈烈,历烊随手抄起枕边的东西,看都不看哐当砸了过去。

耳边王长生说话不停,眼盲心不瞎,光听声音他还是分辨出,他们这是回到了返乡,父老乡亲上门道喜的那日。

王家乡地处偏僻,远离京城繁华,放榜消息也是过了好些时候,才传到他们乡上,对比王长生,乡民更倾向于另一个人高中。

“大人快起来,稍等那些个邻里会过来家里一趟,看见您这样,会说您的!”

王长生没听见声响,也猜到历烊是睡了过去了。

前世的他连夜赶路,顺手帮镇上私塾修订文本,以至于入寐,没听见邻里过来敲门的动静。待到王屠夫回来开了门,乡民见状奇怪家里没人的同时,看见消失已久的王长生回来,整个人仍在梦寐之中,只道他不学无术,心比天高。

历烊眼皮都不抬一下,大手一挥直接划了道屏障。

“奇怪,怎么这个点,一个两个都不在?刚刚里头不还有动静!”

外头大娘的声音渐远,耳边总算是归于平静。

王长生火急火燎,但在怎么着,他也只能干着急。

“老大家的,听成才说你家长生回来了,怎么没见到人影,今儿敲半天门都没人应!”

“那小兔崽子回来了?跑这么老些日子不见影,他居然还有脸敢回来。”门外的声音逼近,王长生听出来了,那是王屠夫的声音。

王屠夫纳闷的同时,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放榜消息,高兴得脸上的笑容都没停下来过,一路招呼了不少乡民去家里热闹。

大娘说着,眼珠子上下打转:“好消息!还是成才那小子说漏的嘴,不小心让我听了去,他跟着长生一道去的,要不然还要过老些时候,消息才会传到我们这里。”

“爹!”

一声爹打断了众人口头谄媚,人后面挤进来王长生,更准确点来说,现在是历烊。

只见他身上背着木柴厚重,手臂上因挫伤流出的血跟汗交织,尤其是那双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双眸却依旧清亮,手上握着砍刀,让人一眼就明白他干嘛去了。

王长生看不见,才从那些人谈话里知道历烊都做了些什么。“按理这个时候,他们怎么会知道放榜的消息?”

“长生这孩子打小我见就乖,干出一番大事不说,还在想着帮衬家里。”王屠夫听着,厚重的手掌拍在历烊肩上,看得出来是真开心。

王屠夫在乡上卖肉,有自己的肉铺子,每天早出晚归,身上常年一股子猪胰子味,体格五大三粗,人看着憨厚老实,跟王长生所言多少有些出路。

历烊没有放松警惕,要不是听王长生提前讲过,任谁也不会把王屠夫,同那滥杀无辜之人想到一块去。

久不见光明,单就听到王屠夫的声音,王长生的意识险些占据主体,让历烊犯下大错。

“大人何苦同他虚与委蛇,一刀抹了脖子反而落个干脆,更为泄愤。”

历烊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心里跟他分析:“你可是未来的朝廷命官,何必为他,脏了自己的手,他这人表里不一,惯是虚荣,更能刺激到他的是自己的名声。”

前世王长生就是太早撕破脸,而历烊更喜欢温水煮青蛙。羽翼未满下王屠夫想要的是父慈子孝,历烊并不妨跟他演上那么一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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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状元郎告“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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