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中人·一

贺无疾将那匹白额马拴在柳树下,步行上去,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

他又用了一点力,敲了敲。

仍旧没人回答。

吱呀一声,贺无疾推开了那扇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日晒才如此枯白的门。

转了一圈,只看到一个老人在屋檐下煮粥。

老人耳聋眼花,贺无疾在他耳旁把声音提了又提,才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

“去吧,”老人抬抬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上去了,小心楼梯朽了。”

贺无疾对老人作了个揖,转身上楼。

原来这里既不是寺庙,也不是道观,而是一个家祠,院落的后面隆起几个小丘,一片宁静。

虽然冥府的危机已除,贺无疾却开心不起来,那种黑暗与沉寂一直萦绕在心间,久久不散。

所以,这几日,他总一个人骑着马出城来散心。

一个明明白白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人,终究是要死的。

“自鸿蒙开辟以来,在我生之前,已经有过无数的人,在我死者之后,还会有无数的人。那我和这些人的关系是什么呢?”

贺无疾眺望着远山的夕阳,胡思乱想,他发觉天越来越高,地越来阔,自己如同一粒飘在无垠大海的芝麻。

他凝视着天边的云,入了神。

那云起初像一脸,然后是一个人,渐渐地又多了一个城门。

一个少年骑着马一步一回头,忽然,另一个少年从城中奔跑出来。

他们两个额头抵着额头,说着什么,过了良久,终于松手。

一个站在城门前,一个随着众人离开。

忽然,一声低哑的鸟鸣唤醒了他。

这时,贺无疾才发现原来是几个刚散学的小孩,从山下跑过,背着诗: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湖州府的媒婆们一下炸开了锅,各个摩拳擦掌,准备一展拳脚。

“贺府三公子,要娶亲了!”

“人家娶亲,关你什么事?”老汉劈着柴。

“你可知道,人家贺府的谢媒礼是多少?”李大娘说着,伸出手掌比了一下,“这个数。”

“凭他是什么数,你手里能有什么好人物,贺府怎么看的上?”

“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保不齐那三公子就是口味比较不一般呢?还有啊,那老张成天的出去游山玩水,饭都要吃不起了,我这找他画几张姑娘的写真,也算是帮扶帮扶他了。”

说着,李大娘就出门往邻家去了。

“老张?老张?老张?”

李大娘转了一圈也不见人,便自顾自地找起自己的画来,数了数一共才五幅,还差一幅。

在老张乱糟糟的书房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幅看起来差不多的。

时间紧,李大娘也顾不得打开,便装了起来,急急忙忙往贺府去。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也不知他是不是想找个天仙儿来配他?”

““就是,你就说那周家的二姑娘,就模样,门第,家境那一点配不上他?可怜,那小姑娘还背地里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好好说。”

几个媒婆从贺府出来,小声吐槽着。

李大娘轻车熟路进了大门,径直往贺无疾的小院去。

“李大娘我们三哥儿,刚睡下,要不你老人家晚点再来?”阿金在门前道。

李大娘往那书房一看,只见贺无疾光着膀子躺在塌上,一本唐传奇盖着脸。

正欲转身走,贺无疾却忽然说了一句:

“算了,大热天的,来一趟也不容易。阿金,你让李大娘喝杯茶,拿点赏钱再走。”

来来去去那么多媒婆,贺无疾倒是对这个李大娘十分有印象。只因为,她拿过来的人物写真,不能说歪瓜裂枣吧,也只能说是初具人形。

“三公子,我今儿又给您带来了几个好人家的好姑娘,您现在看,还是睡醒再看呢?”

本着一个媒婆的本分,李大娘迈进了房间,不想,心一急,脚下不稳,呼啦一下把手中的画卷全都抛了出去。

几个卷轴落地,滚落开来,贺无疾拿起脸上的书,瞄了一眼。

“果然,还是那么惨不忍睹。”贺无疾心想。

当他正打算将书本再盖回脸上时,一幅特别的画卷,闯入了眼帘。

画卷徐徐展开,与其他几幅粗笔勾勒的写真迥然不同。

最先是几片脉络分明的绿叶,清润欲滴;再展开,是一串串缀满枝头的紫薇花,盛放得热烈而张扬,像极了少年在六月里的一场梦。

就在这花叶交错空隙,一双明澈的眼睛猝然出现。

贺无疾心头一震,指尖竟微微发麻。

那清冷的眸子拒人千里,却又带着某种熟悉的、几乎埋藏在梦境深处的气息。

再往下,一张俊美的脸庞隐在花叶之中,如初霜凝霭,白得令人惊心。

那张脸与周遭繁花成了最极致的对照,冷与热、静与动,如昼夜交界,难以调和却又无比和谐。

忽然,贺无疾有一种错觉,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要将那画卷灼伤。

“阿金,将谢媒礼拿来。”

贺无疾急忙将眼光从画卷中抽离出来,一下从塌上跳了起来。

“大娘,这位是谁?”

“啊?”李大娘看着这陌生的画卷,有些懵,不光不认识,连是男是女都不好说啊。“这,这,我也不清楚啊,这老张就很奇怪,好好的人物,咋画些花遮住呢?这个得去问他才知道。”

听闻此言,贺无疾随手将一件织金缎面半臂衫一套,挺阔的胸膛半隐半现,就急急忙忙推着李大娘往老张家里去。

原来这老张最爱游山玩水,有事没事就画几笔,几十年来天下十亭倒让他走了五亭,每到一处,见到有意思的人或景物总是会描摹出来。

“老张,老张。”一面喊着,一面进了屋。“今儿晌午你跑哪里了,找你半天不见人。”

“东边巷子里打酒去了。”老张一只手拿着两只笔,正在上色,头也不抬。

贺无疾躬身作揖,恭敬问道:

“晚辈贺无疾,向老先生问个人。”

“问人?”抬头看了一眼。

“这不是,今儿来找你,你不在我拿错了一卷画吗?想问问你,这是个什么人?”

“那我许是记不清了,这些年走过的地方太多,画的人也多。”老张低头,继续给画上色。“况且,年纪越发大了。”

听了这话,贺无疾心一沉,如失珍宝,不免难过起来,但还是将画卷缓缓打开,来到老先生面前:

“先生请看。”

老张瞥了一眼,又低头,刚想说不记得,蓦然又抬起头来,看着画,眼睛发虚,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呀!”良久他缓缓说道。

“先生有记忆?”贺无疾兴奋道。

“有是有。”老张微微叹了口气,“但,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望先生直说。”贺无疾心又低落了下来。

“其实,我也不认识他。那是三年前我在淮河边上的一个小镇游玩时,偶然见到的,每日黄昏时,我总在河岸看到他。一日,我看到那美少年落寞的背影,心生好奇,便悄悄走过去,想和他聊聊天。可是,没等我走到他身旁,忽然他便十分警觉地转头看了过去,隔着那株热闹地紫薇花,那眼睛漂亮得令人震撼,却也冷得吓人。我笑了笑,表示没有恶意。但少年起身便走了。在那天后,他仍旧在黄昏时,坐到在淮河边,但我没有去打扰他。”

“是个男孩吗?”李大娘听完,反应过来,看向贺无疾,“那可惜了!”

想着人海茫茫,又是三年以前的事情,贺无疾不觉有些神伤:

“只要是他,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老张看着他,忽然拿过一张信纸来,写了写,又画了几笔,递过去给他。

贺无疾一看,是一个地址和一个简易地图。

贺无疾眼里忽然亮了起来,笑了笑,跑出门去。

没多久,一份同样的谢媒礼出现在老张的画案上。

湖州城又轰动了。

贺家三公子要娶个男媳妇儿,一时间连进城卖菜的小贩都知道了,更奇的是,男媳妇儿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在哪。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一个老者听了,便把汉朝皇帝的事迹说了一番,又道:“况且,这贺家祖籍是闽州的,那自古就有男子娶男子的风俗,明媒正娶全都一样。”

“问题是,这千里迢迢的,又隔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到哪里去找人啊?”

“对啊,那上哪儿娶去啊?”

鵩鸟站在树上,看着众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起身飞回了黄泉冥府。

“相亲?”现任黄泉府君手抵着下巴的褶子,眯着眼睛。

“正是,一连好几日,如今倒真让他寻到了个可心的人儿。”鵩鸟回答。

“这糟糕了,他更不舍那尘世生活了。”府君叹了口气。

“那倒也未必,大王。”羊角鬼吏捋了捋胡子。

“哦?”

“俗语有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一个‘情’字。”

“给我查——”黄泉府君一声令下。

过了两日,一张名帖呈到了冥君申的桌案上。

“竟然是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幽都之主的笑声震动九泉,一时涌起巨浪来,吓得众鬼忙问,可是那孙猴子又来了?

那封名帖上,只有三个字——敖思君。

有人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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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画中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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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无此花
连载中弇州西台州北 /